断裂-连接
——从断裂点到生长和新生(丽雅·克莱因)
丽雅·克莱因 博士(以色列)
迟新丽 博士 译 张沛超 博士 校
我们所谓的开始通常是终结,我们所谓的终结通常是新的开始。结束的地方就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T. S. Eliot (FourQuartets, no. 5)
比昂在文章中建议大家研究赛修拉,而不是分析者也不是分析师,不是无意识也不是意识,不是理智也不是疯狂,而是caesura,是连接是突触,这样一种既瞬间又非瞬间的情绪。在牛津词典中,caesura是停止、间断,音乐或者诗中的间隔。
这样一个间断是为了强调一个概念,而且是要把诗或者节奏中的两部分连接起来,像个连字符。比昂是在弗洛伊德的1926年的《抑制,症状和焦虑》中,谈到子宫内的生活和婴儿生活有更多的延续性。从未出生到出生之间是非常大的间隔,在弗洛伊德看来这个连接非常大,看起来是个caesura。他在自己的文章中提过一次caesura,比昂把这句话发挥了写了一篇文章。在比昂看来,要把不连续的部分连接起来,把生与死、分离前与分离后……胎儿生活与出生后的生活、东方与西方连接起来。
换句话说,比昂把 caesura定义为一种突触:显然这个突触不是连接神经元的,然后这正是它精确的地方。突触词源是“连接”之意。比昂建议尝试去发现似乎存在于双方破裂之间的联系现象。
在这篇文章中,我将要讲讲间隔和失去的结点处也是一个开端和起点的问题。通过caesura的概念,在治疗的间隔和连接的发生点,仔细阐述一下间隔处,会发现有一扇窗户正在为改变和新的开端敞开着。每一次间隔都是一次改变,每一次改变都是一个隐喻的新生。如果我们知道怎样进行连接治疗,这样的改变就会促进来访者的进步和发展。
精神分析就能使疗愈成为可能。
自弗洛伊德以来,不同的作者把婴儿与母亲过早的分离作为突破点和未来焦虑的根源。这可能会影响我们的生活,通过多种塑造人格的症状再现。
1926年,弗洛伊德在他的文章《抑制,症状和焦虑》中提到,焦虑来自于婴儿与提供给他需求和满足的客体(一般来说是母亲)的分离所带来的威胁感。弗洛伊德发现,当婴儿失去了某个爱和渴求的人时,便会产生焦虑。孩子以一种幻觉的方式,在记忆力想象中特别关注和渴望这个人物形象。但是这不会起作用,现在看来这种渴望转变成了焦虑。
婴儿的心理能量会直接指向提供满足婴儿需要的客体,(这样的投向会使)婴儿感觉到处于被爱中。当这个客体消失或失去的时候,这种被爱就失去了,便很渴望这种爱。这种渴望最终变成了焦虑。甚至阉割焦虑实际上就是一种害怕失去的焦虑。在这种情况,失去身体一部分的威胁会成为一种重要而又有价值的满足冲动的一部分。原始焦虑不是出生焦虑,而是与母亲分离的焦虑。
M.Klein 讨论了被伤害的危险、分离焦虑和孤独之间的连接。
比昂讨论了(人性中)不可名状的恐惧或担心,(这是来自于)当母亲没有能力容纳婴儿的痛苦和害怕的时候。而那种弥散的完全不被理解的感觉又会加剧焦虑到一种不可忍受的点上。人伴随着恐慌,混乱和被消灭的危险以及分裂和投射性认同的防御机制一并存在和生活着。
科胡特认为焦虑来源于婴儿早起阶段自恋的损坏。当婴儿处于一个无生命感的环境中,他的世界是被疏远,隔离,冰冷和冷漠的,然后就会产生奔溃的焦虑。共情和自体感的缺失引发了失去自我的焦虑,打破了时间感的连续性,并从躯体和思想中异化出来,因此便会产生抑郁症状(焦虑躯体的完整性)和恐惧症状(焦虑,被伤害、攻击和身体完整性)。
温尼科特把焦虑看成一种母婴关系失败的情绪表现。婴儿在需要完全依赖母亲阶段,不能做到这样完全依赖,便看成失败,这样的失败会产生一种不可想象的原始焦虑。这是一种非常久远的焦虑,因为它产生的时间非常早,会破坏婴儿所有正在形成的存在感或意识。
创伤冲击就是阻断了存在的连续性,产生了被毁灭的焦虑。在母亲或情绪上已经死亡的母亲缺失的情况下,关于崩溃、疯狂和死亡的焦虑就会形成。 所有这些发生着但又不能被情绪很好的加工和处理时,就会成为一种异质和令人害怕的部分。
Tustin 认为过早与母亲的分离会导致创伤,而为了抵制不断上升的焦虑,又会建立自闭防御。她说到:“他们感觉受到了威胁。这种被威胁感会在脸部体现出来,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会采取各种措施抵抗这种被威胁感和破碎感,最终发展成坚固的自闭症。这种破碎感也从而植入了自己的存在感中。
甚至可能在婴儿出生前,母亲的抑郁都可能会导致他们产生被毁灭,被分解,被丢弃,被扔下,被杀害等一些原始恐惧。
在婴儿自我意识发展的关键阶段,从母亲或者情感上已经空缺的母亲那分离,他们会产生一种破裂,这会损害自我内部连续性的形成,会有导致焦虑感或心理死亡。
母婴分离的越早,越可能产生被毁灭感,混乱感,对身体和心理的威胁感达到一定程度上产生的一种心理破裂感。
发生在情绪成熟以外的分离是健康发展的关键部分,这会有利于独立和提升内部内化性和整合性。
我的想法是治疗可以关注突破点,创造一个连接为成长和新生活铺平道路。我举2个临床案例作代表。一个案例是关于一个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第二个例子中国心理治疗师所呈报的关于四岁小女孩的案例。
案例1
这个人叫做Eli,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杰出的,事实上这个人非常不杰出。48岁,由于抑郁且有自杀观念而进行精神分析。他对他童年一无所知,而且似乎从来没有兴趣,完全隔离开,但总是重复着被压抑着的过去,治疗中的一个连字符把不知道的过去和童年之后不断地强迫性重复连接,在整个冲突中,有些时候我就感觉被冻住了,或者死寂的感觉。我变成了他那种难以承受的感受的容器。
他的母亲抑郁,在2——3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到寄养家庭。这与中国很不一样,如果母亲有病通常由上辈人承担养育,而在以色列上辈人是不管的。每隔几个月就会从一个寄养家庭换到另一个寄养家庭。他成年后的生活充斥着分离,无休止的晃荡与抛弃,他本人抛弃了第一任妻子,又离开了第二任妻子和孩子,在不同的国家内来回晃荡,现在在以色列,还是不停晃荡。Eli非常帅气,声音低沉,说话的声调没有变化,治疗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像冻住了一样僵硬,说的都是生活中的细节,像某种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一样,虽然他在说话但我感觉他完全不在场,而且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能体验到这可能是某种防御机制。
Eli这样描述自己:我是一个只懂机械的人,我不理解人们,他们也不理解我。他也不知道怎么和人交往,对机械非常熟悉,他有爱好就是不断把机械拆了又合。在我们的会谈中我总在想交流在哪里呢?我们可以把机械作为一个比喻形容我们的关系吗?我很快的意识到真正的联系发生在非言语交流中。移情和对移情的包含,已经投射出很多东西,我就住在他的情绪生活中,在他非常安静、呐呐自语、完全与情绪隔离,我就觉得焦虑、紧张,有时候我高兴、兴奋,说的很快,语调变化很多。在有些时候我变得头晕眼花、犯困,整整四年我们都在转圈,他不停的告诉我生活中的琐事。稍后他告诉了我一个爱好,他非常喜欢木雕,尤其是雕成木碗,不同的大小和形状。我想到他不停的雕刻碗可能象征了他本人的创伤,碗本身就成了他的容器,但剩不下他的情绪,他从来都未停止过制造容器,这就是他同我交往的方式。
一个片段,发生在治疗中的第五年。出现了断裂点,重塑与融合得以发生。以下是Eli的自述:参加一个葬礼,案主是年轻人,从悬崖上掉落下来,掉到深渊,他不认识死者,但当谈及时表现了不同寻常的兴奋,尽管眼中有泪光闪动。此时我想到了就像拆卸机器时的那种兴奋。我意识到了他是在痛苦中变得兴奋。接下谈了一些细节。在停车的时候,他和女性朋友吵架了,她希望尽快停车,但他执意寻求更好的停车点。他说的很慢很安静。而我的内心非常汹涌,我进入到了一种难以名状且不断生长的躯体状态中,在此时,我也无法为自己的躯体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我的腿变得非常麻木,交叉又分开,想挪动不了。我在此时想,这点肯定有个威胁,因为内在的张力已经变成了头晕眼花,我问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安?非常黑暗、空虚,且持续了很长。稍后我发现自己处于困境中。我没办法给身体找一个合适的姿势。此时我会想起了犹太人在死人时所做的悼文。
我跟他在一起,甚至是替换了他。到底是谁的葬礼呢?谁是那个死去的人?我不能动,空虚,甚至没有丝毫的念头呈现,无尽的黑暗。此次会谈中,很长时间我都搞不清我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呼吸与说话,就像在深渊中一样,我逐渐变得漂浮起来。这时我的念头开始回来了,我体验到一种跌落的恐惧,坠落在地,而且摔在岩石上,这时吞噬性的焦虑、死亡,是他的。他居然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真让人感觉可怕。
此时我说,你平淡的演说掩盖了非常槽糕的感受。关于如何停车的争论显示了你内在的争斗,你想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那个从悬崖上跌落的年轻人粉身碎骨,让你联想到自己糟糕的感受,在你的真个生活中你从来没办法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你就像是掉下,最后摔得粉身碎骨。他点了点头。保持沉默。我把这个与他的过去相联系。你从来未感受到自己安全,你总是被踢来踢去,而每一次的转移都像是从悬崖掉下你在深渊里与自己这个经历隔绝开来,此时他直视我,仍旧安静,接下来突然呻吟,强壮的身体颤抖、瘫软、放松。与此同时我也放松。我们就这样一直在沉默中到了最后。下次我们再谈的时候,他说他有个非常好的周末。他在他的车间中愉快的修正机器,想要愉快的换一份工作。他说的有些犹豫,似乎喃喃自语,又过了几次会谈,他非常兴奋且热情的告诉我,他的新计划,就像流水从山涧流入小溪,涓涓细流变成悦耳的声音。我在想,在那样一个断裂点,我们就在一起。当他心理上的死亡发生的时候,我做了他的一个容器,像怀孕一样,他在我的内在里成形。连接形成,新的生活得以开始。
案例2
下一个案例。五岁的小女孩。比昂提到了东西方的融合,我对教中国学生的体验:即使有这样大的差别,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人类的痛苦是一模一样的。由弗洛伊德所发展出的理论和技术可以供中国人使用,东方与西方就在此汇合了。May是一位中国小孩,由中国的治疗师治疗,所有理论基于西方。小孩在给的一堆书里,挑了《丑小鸭》,这样一个故事就成了治疗中的象征。她是在母亲怀里,母亲在汶川地震中死去了,当救助队发现的时候,她就在母亲的怀抱里。之后被转到心理咨询。起初她非常粘姨妈,但是沉默不语,不吃饭,眼睛没什么生机。最初,小孩会试图与治疗师近一点,但不会出屋子。当被要求挑选书时,就指了指丑小鸭。后来治疗师每次就给她读丑小鸭,仍不说话。
有一次就坐到了治疗师的腿上,指着说“红脸蛋”;治疗师反应:“就像你的红脸蛋,对不对?”她就把书合上了,离开了治疗师的双腿,爬到地上。督导师此时有个联想,爬到地上是作为治疗师将她与丑小鸭作对比的反应。丑小鸭也是被抛弃的。爬在地上像婴儿期的退行。过几周后呢,又指着那本书,督导师的联想是:我已经准备好了听这个被遗弃的丑小鸭的故事。我能忍受得了痛苦的回忆。第一次她呢能清晰地表述。她说丑小鸭的妈妈在河里游泳但是离开了,妈妈不想要这个丑女儿。治疗师问:丑小鸭是不是在不见妈妈之后难受啊?小女孩回答说:嗯,丑小鸭不得不自己玩。治疗师又问:妈妈会回来吗?小女孩不回答,而且扔了书,非常生气的说:不玩了。此时,督导师的联想是她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来讨论这场灾难,因为从小孩的角度,妈妈的死亡被理解成遗弃或者惩罚。与此同时,她有非常想念母亲,所以痛苦非常难以忍受,防御机制是隔离。
在接下来的几次中,她不说话,不再理会这个故事,更愿意去画画。起初是黑白的,后来逐渐有了亮色,从深蓝到红色,花了一架直升飞机,用黑色的笔把飞机画了叉,下手重,直到把笔用光,笔尖弄断。我们同她的姑妈做了澄清,原来她就是被一架直升飞机运走的,她对飞机很生气,在她看来就是这架直升飞机将母亲隔离开的。直升飞机就变成了一个坏家伙。在这个关于丑小鸭的投射故事中,她的妈妈抛弃了她,治疗持续进行,又回到了故事。丑小鸭的妈妈丑小鸭还在池边睡,所以就飞走了,丑小鸭不能飞所以不能找到妈妈。妈妈把门关了,但房子呢塌掉了,妈妈不能进这个房子,一个石头掉落到丑小鸭的头上,但它不害怕,躲在妈妈旁边,因为她知道出去就会被杀掉。此时她开始折纸飞机,而且说得更多,我再也不能见到我妈妈了,我被冲到峡谷里,妈妈被冲到了峡谷的对面。我爬上去找,但没有找到妈妈。妈妈没有开门,而且乘飞机跑了。我想用一个真的刀子把妈妈的飞机毁掉。
这个故事部分是投射性的,部分植根于她所体验到的真实。她妈妈的消失是很不解的,她对于妈妈的死的体验是抛弃了她,直升飞机就是鸭子的翅膀,在治疗中她第一次使用了这个字眼——妈妈。我在此呈报了一个感人的治疗,精致而发人深省。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非常漫、又不容妥协的过程,生命又回到了这个小女孩。通过这个故事她不断地抓取这个断裂点,不断地将被压抑的事件重新塑造,情绪被唤醒,逐渐修通与她死去母亲的痛苦的分离,这一次的分离被情绪式的处理了,所以她就没有变成一个石头。
重生的要点主要是一种节奏、旋律,包含了混乱和连续。温尼科特认为混乱也是更深层次的连续。有一些伤痛是永远没法疗愈的,甚至是不该疗愈的,甚至这样一些痛苦可以成为走向更好的动力,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人。对创伤的修复过程,在进化中被标记成为一种重生的幻想。远古的童话和故事都描绘了创伤所带来的后果,变成石头、魔鬼,一朵花或者贝壳。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法,这些痛苦一次又一次被经历、修通。有一些新的东西发展出来,一种开放、复活,向着更好地方的行进。在阻断和流动、创伤和新的开始之间,总是有着永恒的运动。引用了泰戈尔的一句诗:不要试图填补生命的空白,因为音乐就来自那空白深处。打断是更深层次的连续性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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