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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论死神原型在梦中的体现（齐亚玲）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庄子

死亡，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是面对面接触自己的命题。

学会怎样死，就是学会怎样活。荣格写道：“生命除了是为死亡这一终极做准备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意义……在最真实的意义上，把死亡当作生命的意义和目的之所在是符合人类集体心理的。死亡不是一个无意义的终结。”在藏传佛教中，死亡不是结束，反而是解脱、重生的开始，在死亡和转世之间的中阴里，是通往解脱和开悟的关键点。

但是，我们平常人还是很避讳谈死亡的。这是因为在我们内心深处，对死亡有着深深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实则时刻都有，如影随形。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在心理上通常会以死神原型的形式表现出来。不过，平时我们感觉不到死神的存在，但在梦中常常会与死神原型不期而遇。

梦例1  我和同事们一起去旅游。走着走着，太阳落山了，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不知怎么回事，与同事们走散了，走到一处草丛中。忽然，我感觉有人在我背后拽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个男人，但看不清他的面目。我知道坏了，遇上强盗了！连忙把身上所有的钱、钥匙、银行卡……全都给了他。可是，那个人还在伸着手向我要东西。我实在没有东西给他了，一急，就醒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死亡之梦，每个细节都指向死亡。“旅游”象征人生旅途。“太阳落山了，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象征人生的暮年。“草丛”其实就是坟地的象征。这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就是死神的象征——准确一点说，是“收割者”死神原型的象征：他通常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弯的长柄镰刀，就像强盗一样，强行把我们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如身体、财富、价值感……统统收走。在这个梦里，贪婪的、不断索取的“手”代替了镰刀。“看不清面目”是梦者对死亡恐惧的防御，因为死神的模样通常是非常恐怖可怕的，瘦骨嶙峋，面目可憎，特别是它有一双黑洞洞的或透着青光的无底的空眼眶，仿佛要吸走人的灵魂。

“收割者”死神原型，通常在人们意识到死神临近但不愿意死亡、又非常恐惧死亡时出现。它用收走一切的冰冷方式，提醒、警示人们：你是会死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要珍惜生命。

梦例2  我一会儿好像是在一排排有上下架子床的、狭长的集体宿舍里，一会儿又好像在一列长长的火车卧铺车厢里，摆好枕头想睡觉。这时候，有个黑衣男子走过来，很平和地轻声对我说：“想睡就睡吧，睡吧，睡吧，就从这人生最好的大梦处睡下去吧……”

这个梦中，“一排排有上下架子床的、狭长的集体宿舍”和“一列长长的火车卧铺车厢”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睡觉的地方。所以，这两者都象征坟墓——人死了之后，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这个梦中的“黑衣男子”就是死神原型的化身，这种死神原型可以叫做“诱惑者”死神原型。他常常身穿黑色（这种黑色通常并不反光，而是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的土黑色）或灰白色的外衣，或者是袍子，或者是披风，或者是大斗篷；衣服的袖子上通常会有一道或几道细细的金边，或者红边，但看不清他的身子。他的样子并不一定就是狰狞的，相反倒有可能很有魅力，很有一种特别平静的吸引力，特别是它的声音往往非常平静而有磁性，目的就是勾引人的灵魂，让人在麻木不仁的感觉中被它吸引走。据说一些抑郁自杀者死前通常会听到这类声音。

“诱惑者”死神原型通常在人们觉得活得太累、无法活下去而想放弃生命时出现，所以它会给人以粉末状尘埃落定、分解的感觉。它用享受死之平静的方式来勾引人们放弃生命，诱惑的方式一般都非常隐蔽，需要仔细辨别，格外警惕，特别是重度抑郁者做这类梦时，要注意其自杀倾向。一般人做这样的梦，则可能只是提醒梦者注意休息。

梦例3  我和一个朋友坐在一艘很大的封闭式的木篷船里，透过竹蔑边的舷窗，心情非常平静地观看大海，海水非常深沉，清澈，湛蓝湛蓝……这时，我看到一个身穿黑紫色衣服的女巫摇着浆，划着两头尖尖上翘的独木舟，向木篷船这边划过来了，我知道她是来接我的，心里欣喜……

这个梦表面看起来是个很美好的梦，其实也是个复杂一些的死亡之梦，因为这个梦与人在子宫时的感觉联在一起。死亡与孕育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胎儿在母体内是极其舒适的，只需要躺着享受母体的温暖滋养就可以了，在出生时可以看到亮光。类似地，许多有濒死经验的人的共同感觉就是意识轻盈飘浮起来，然后看到一种吉祥、温暖的亮光，感到极其舒适。所以，回归到母亲的子宫、回归大地或大海，是人类极为隐秘的最强烈的愿望之一。“一艘很大的封闭式的木篷船”，可以象征母亲的子宫，也可以象征棺材，因为这两者基本上都是封闭的；“非常深沉，清澈，湛蓝湛蓝的海水”，可以象征养育生命的羊水，也可以象征吞噬生命的死亡之海；“身穿黑紫色衣服的女巫”，可以象征有直觉力的母亲原型，也可以象征毁灭生命的母性死神。“摇着浆，划着两头尖尖上翘的独木舟”，正与希腊神话中的冥河船夫卡隆的工作方式很相似——只不过卡隆象征父性死神。在希腊神话中，卡隆是冥王哈得斯的船夫，驾着小船在冥河边接运死者的灵魂，从冥界的边缘地带将一批又一批灵魂渡到地狱中去，让他们去受地狱之刑的洗礼。

这种“父性/母性”死神原型往往与父性、大母神原型联结在一起，也可以说是父性/大母神原型阴影面的体现：毁灭、吞噬。这种梦往往会使人误以为象征着心理上达到了平和境界，其实却是被这种死神原型给迷惑了。可以推断，渴望回归母亲怀抱或父亲怀抱之时，更容易做这种梦。所以，这种梦提醒梦者关注一下自己的内心需要。

此外，死神原型在梦中可能还会以天使，上帝，佛，菩萨，神父，鬼，阎罗，黑白无常，哲学大师，地下室或地下仓库管理员等形象出现。下面是某个网站上网友对死神的描述，从中也可以一窥中国人集体无意识中死神原型的共同特征：

“穿着白色的燕尾服，戴着白色的手套，打着红色的领带，配上金色的马尾辫长发，手持一本黑色硬皮书。”

“拿着大镰刀，背后长着黑色的天使翅膀，脸很狰狞很邪恶让人一看到就很恐惧。”

“骑着一匹走路慢悠悠的黑马。能听到咯噔咯噔的马蹄声，穿着充满十九世纪英国贵族味的黑色衣服，头发不长不短。拿着有点破旧的小硬皮本别了一支旧钢笔，走到别你家门前，轻轻地敲敲门，然后对你温文尔雅的微笑着说：“没有东西要带了吧，我们走吧。好么？”

”身披黑色风衣，肩插一杆拉风大旗，书：城市管理。”

“黑袍，骨翼，一把双月镰，无面，无手，无脚。”

“比较帅气阳光的正太，一身白，面带微笑。拿个本子。”

“形容枯槁的死人一般的老头，眼睛发蓝光，有长而尖的白色指甲，黑袍，镰刀或木杖，无声息。”

……

虽然梦中的死神原型可能变幻莫测，但是只要把握住“非同一般的恐惧/平静/有吸引力”这几个最基本的情绪基调，认出死神原型可能就不是太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