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对移情理论的贡献（Mario Jacoby）

弗洛伊德的直截了当的因果关系理论，对于荣格来说未免显得狭隘与不全面。荣格认为有两种主要的因素，被弗洛伊德忽视了。

首先，弗洛伊德仅仅关注移情的原因，他总是探究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奇怪的依恋，这种移情神经症。荣格认为，移情完全是一种自然发生的现象，在任何人际关系中都会出现，因而，它也会经常，尽管并非总是，发生在心理分析的过程中。所以，移情就不仅包含其原因，也必然包含着其目的。于是，荣格十分关注移情所具有的意义。

其次，弗洛伊德相信移情是对童年受压抑体验的一种重复。这意味着移情中所涉及的内容仅来自于个人的生活历史，仅来自于个人的无意识。但是，在移情这样一种如此深层、如此经常发生的重要现象中，源于集体无意识的原型内容，自然也会在此发生作用。荣格在《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1928）中描述了一个病例，陔病人对荣格有着强烈的移情，其中，病人的梦非常清楚地表明，她无意识中把心理分析师作为上帝，一种灵性和神性的存在。荣格把这看作是病人把其自性——整合性的原型，心灵的运作核心——投射到了心理分析师身上。只要病人没有认识到她自己内在的投射内容，也即其自己所拥有的核心（见《荣格全集》第七卷，第206-208页《关于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中《自我和无意识之间的关系》一文），那么她也就总是依赖于心理分析师。

我也想到我自己的一个病例。病人带着一种很气恼的情绪来我的诊所，因为前一周发生了使其怨恨的事情：一位他似乎爱着的姑娘离开了他。他很生我的气（我作为他的心理分析师）、因为他认为，我否认他拥有和爱恋一位姑娘的快乐，因而使其如此倒霉。当然，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我与他和其女友的分手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不过反正都是一样，一种近于失去理智的想法占据着他，他认为我应该以一种爱神维纳斯，或者至少是她儿子爱洛斯的形式，在关键的时候向那姑娘射去“爱神之箭”。开始的时候，病人并不让这种幻想成为意识性的表达，因为这也太荒谬了，他只是感到非常的愤怒。他知道我本来和他与女友的分手无关，而我只是与他一起来分析，为什么他的女朋友总是过一段时问就要离开他。不过，他迁怒于其命运，并且向我发火；他与我争吵，就像一个人与上帝争吵一样。

在这一段时间，该病人是如此的依赖于我，他总是希望得到做任何事情的忠告，或者至少是他做了某种事情之后听到某种赦免之类的话语。在这个移情个案中，已不仅仅是一种普通的“父亲——投射”，因为他在无意识中在我身上添加了某种超人的能力。他同时也认为，我知道事情的所有结果，但我是冷酷的，由于我并没有告诉他——因为对这位病人来说这很清楚，如果我是其命运的主宰，我必然预先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这仅仅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它说明原型的内容是如何在移情情境中发挥作用的。

如果移情中伴随着无意识原型内容的话，那么移情背后的动机就不会仅仅是个人生活情境的一种重复。我们在无意识中同样也会发现未来发展的萌芽，这就需要引起我们意识的注意，并且逐渐地将其予以整合。移情实际上就是投射的一种形式。本来，“移情”（transrerence）仅仅是拉丁语“投射”（projection）的英文翻泽。我们把移情作为专业词汇，所表达的也是病人与心理分析师关系中所出现的投射而已。根据荣格的观点，当属于主观与内在心理体验的心灵内容，在与他人或事物的外在世界的关系中被体验到时，我们也就可以将其称作移情。这意味着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内容，这些内容实际上使我们自己内在心理结构的一部分。

比如，有些病人常常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现在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我能感觉到这一点——你认为我的行为简直是不道德的，你认为我一无是处。”尽管实际上我并没有任何这样的想法。这种批评是这些病人自身的基本问题所在。他们没有觉察到这些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这种消极的自我批评投射到了外界，当然，投射到了心理分析师身上。他们认为，心理分析师当然对他们有着消极的看法，虽然他并不会承认如此——心理治疗需要许多心理的欺骗，等等。

当然，从心理分析师的角度来说，对于投射内容的观察可以获得重要的线索，它表明在什么地方意识的发展，对于病人是至关重要的。投射的内容并非仅仅是重复所揭示的受压抑的成分。创造性心灵的新的内容，也会在投射中出现，并且在投射中最初被体验。于是，自我实现的内在过程，也即荣格称之为自性化的过程，常常会在移情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丰富多彩的内容与形式的背后发挥作用（见《荣格全集》第十六卷，第353页《移情心理学》）。这是荣格从移情这一奇怪现象中所获得的重要启示之一。当然，就这种观点来说，对于移情的处理也就变得非常复杂。于是，传统的应付移情的规则与技术，顿时失去了根据。荣格心理分析师常常会面对这一微妙而棘手，但同时又富有启迪与收获的移情情境。

（本文节选自《相遇心理分析：移情与人际关系》，MarioJacoby著，刘建新、申荷永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