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丽娟:面对孩子的问题,比无知更可怕的是心有恶魔

  • 2018年11月2日
  • 德中心理

原创: 付丽娟  曾奇峰心理工作室

 

近十几年,中国有无数的青少年网瘾机构,已经形成了产业。软性精神虐待,硬性暴力手段,是其中一些机构普遍使用的方式。早有媒体在披露时,把这些机构比喻为“集中营”。而这些“集中营”,一直都在。每年都有很多孩子,被父母送去改造。

“集中营”里,这些孩子不能有自我意志,屈从教官与权威,为了求得生存,甚至习得了“苟且”。有的孩子被放出来,的确没有再玩游戏,但他们已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难民”。

怎样的父母会把孩子送入这样的地方?

无知父母

第一类父母无知。认知水平和心智功能都比较低。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在他们生存的世界里,精神、爱、情感这些东西,本就离他们比较远,最重要的是生存下来。他们外出打工,无法照顾到孩子需要的情感。等到孩子出了问题,他们迷信所谓的权威和专家,筹钱把孩子交给机构。对他们来说,自己无能为力,相信“专家”有能力,这种希望本身没有错。

遗憾的是,有些机构打着“专业”的幌子,干不出来专业的事情。这类家庭的父母和孩子,只是他们自恋和敛财的工具。最后只要交出一个不再上网的孩子,就大功告成。

他们不会告诉父母,孩子今天上网成瘾的现象,究竟是为什么。也不会帮助父母意识到,比起上网成瘾,更重要的是帮助孩子慢慢发展他们失去的功能,目的并不是为了戒除网瘾,而是辅助这些孩子获得成长,在未来,他们能正常生活和工作。

这类父母其实有爱孩子的本能。他们可能太质朴,太缺乏养育孩子的知识。他们虽然没有好的领悟力,心智功能也不算好,但是他们救孩子的意愿非常强烈,而且也并没有把自己的期待过多的放在孩子身上。

他们唯一的错误是“不知道”。但我们能说,一个人的无知,是错误吗?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需要机会,学习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一直致力于传播精神分析,把精神分析当做教育,希望能把精神分析中最核心的东西提炼出来,让更多人知晓。

对于这类父母,只要能让他们学习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父母。

事实上,我和过去的同事们,遇见过很多无知的父母。他们爱孩子的本能,在他们了解了养育中他们不知道的内容时,他们能很快做出改变。这并不需要多高的领悟力和心智水平,就能达成。

心有“恶魔”父母

还有一类父母,他们把孩子送入“集中营”,却不是因为他们无知,而是因为他们心里有“恶魔”。

如果说第一类父母,他们的问题是需要学习,第二类父母,他们的问题就是需要治病。

这类父母通常有着体面的工作,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他们对自己要求很高,有着某种“干净”的信念。他们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的伴侣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些都是他们预先设计好的,很难容忍不同。

他们要求完美,没有不良嗜好,克己守礼,道德和规则感都极强。他们是好公民,好领导,好同事。但在情感上,他们非常节制。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有些偏执,也有些强迫。在他们身上看到正直和正义很容易,但想要看到他们身上的人性弱点,却几乎不可能。

他们最大的问题是,害怕堕落与邪恶。他们有严厉的超我,监控着一切与“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符的内在欲望。

越干净,越肮脏。越正义,越邪恶。越上进,越堕落。

精神分析认为这都是一体两面。强调干净,是因为恐惧肮脏。化身正义,是因为有邪恶的本质。上进的勤奋,是为了掩盖堕落和懒惰的人性。

如果父母把自己活成了阳面,孩子就会活成父母潜意识中被幽禁着的阴面。

和父母的关系中,对孩子来说很糟糕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自己成了父母的延伸品。第二,自己成了父母的容器。

第一件事情,孩子被父母当成自己的一部分来对待,孩子的发展和成长,是在以父母为版本的基础上延伸出去。这已经让孩子无法成为独立的自己。比如,自己想成龙成凤,要求孩子也成龙成凤。

而第二件事情更可怕,孩子被父母当成容器,来放置自己潜意识中本来是,但拒绝的“坏”的部分。比如,自己是乐观、积极、上进,却把悲观、堕落、邪恶塞进孩子的身体。把孩子变成“恶魔”,通过管控孩子,来管控自己内在的“恶魔”。

这是一种非常有魔力的心理机制,它同时发生在父母和孩子的内心世界。父母是投射的一方,孩子是认同的一方。在这种心理机制的运作下,无人能逃脱。

幸与不幸,在于父母究竟投射了什么给孩子。

那些有网瘾的孩子,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网瘾。他们都是从正常孩子逐渐变为问题孩子。当父母把自己的人性弱点全部撇清的时候,他们成为了白,他们看孩子就会轻易地看见黑。一旦孩子有点灰色,他们是无法容忍的,这威胁了他们自以为是的白。他们必须要让孩子变得更灰,才能保障白的纯粹。

他们不仅会加大投射的强度,还会升级投射的内容。这就是有些父母当看到孩子偶尔玩游戏时,就已经忧心孩子会发展为网瘾,并强硬管束孩子玩游戏的原理。有些父母看到孩子一年级作业拖拉,就幻想孩子以后在学校呆不下去的样子,为此非常焦虑。父母的高焦虑,就是传输源。孩子接受到父母的高焦虑,在他没有形成自己的心理保护机制时,他会抓住重点:你对什么越焦虑,就是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子。

我们想象一个画面。父母心里有一只恶魔,他们恐惧它,无法承认这只恶魔也是他们本身。于是他们把这只恶魔寄存到孩子身上,孩子无法选择地承接下来。父母再也不会在自己身上看到恶魔,但是却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这只恶魔,他们会在孩子身上鞭打、折磨、惩罚这只恶魔。

对恶魔最好的喂养,就是以恶对它。恶魔会长得越来越强壮,逐渐吞噬掉孩子自身。

柴静在多年前对一群父母的采访中问:你们知道孩子会被施暴,被电击吗?

父母反问:如果通过暴力,能救孩子一命,有何不可?

当父母把孩子送进“集中营”,他们清楚孩子会遭遇虐待,但他们已经无法看见孩子,只能看见“恶魔”。他们相信“恶魔”只能被更大的恶驯服。其实是他们对“恶魔”的恐惧和排斥,让他们只好选择把“恶魔”交付给更“强大”的组织来对付。

这些对自身弱点恐惧的父母,不知道对待“恶”,恰恰需要以接纳、温柔、怜悯来感化。更不知道“恶”之所以在孩子身上看见,是因为他们利用了孩子的肉身,来安放被自己拒绝的灵魂。

而这种不知道,并不是无知。而是他们身上有待治疗的病。不自知的病,最难治疗。

每个最终堕落的孩子,都是潜意识想要保护父母的清白,而成为了替罪羊。

作者 | 付丽娟,曾奇峰心理工作室负责人,写有多篇科普文,动力学取向心理咨询师,接受精神分析专业培训与个人体验10余年,关注女性内在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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