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里的幻梦
每个人都不愿承受痛苦,每个人期待改变的方式也不同。
很多求助者第一次来到治疗室里,都会问相同的一句话:我这种情况,需要几次咨询啊?也有人会问道:我从报纸上看到某某人写的文章,说他在咨询中一句话就可以说到病人的症结,那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还会有人说:我曾在某某治疗师那里上过课,他可真是一针见血啊,一下子就说得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期待你也能那样治疗我。这些话,其实在表达相同的一个期待:我希望心理治疗的过程不要那么漫长,那么痛苦,最好就像是打上麻药做手术一样,一觉醒来,什么都改变了,我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但事实上,心理治疗完全没有那么神奇,去体验自己、理解自己的过程,注定充满了艰辛和苦恼。
另一方面,某些不那么成熟的治疗师,也许是名头很大,但专业受训并不充分的治疗师,在这个过程中也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求助者之所以会出现在治疗室,是因为他们在承受着某种痛苦,痛苦使他们来到治疗师面前,但使他们能留下来的,是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确实感受到了帮助,感受到了希望。但有些治疗师并不想在专业上下太大功夫,试图利用一些非常的营销手段帮自己赚足第一桶金,于是就出现了前面讲的那种状况:治疗师将自己宣传成一位一招致胜的大师,或是扬言自己可以短时间内全部懂得求助者,而且还能将求助者快速改变,似乎他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就像上帝一样掌握着求助者的命运。其实,这就像一把双刃剑,对求助者和治疗师来说,都存在潜在的风险。对求助者而言,他的确需要一个高度理解化的治疗师来满足他快速改变而又不必太痛苦的期待,这就像我们在婴儿时期期待有一个能够全部满足我们需要的完美母亲。但事实上,再敏感的母亲也做不到完美,再好的母亲也会给孩子带来挫折性体验,而这些挫败感恰是帮助孩子建立现实感,发展整合能力的重要渠道。所以一个努力让自己迎合求助者理想化需要的治疗师,与杀手无异,他在杀掉的,是求助者成长的能量。另一方面,对于治疗师而言,他亲手构建的那个理想化梦境,很快就会被求助者识别出其虚假,当求助者的理想化大厦坍塌的时候,治疗师必然要承受来自求助者的质疑和愤怒,他不但留不住求助者,还可能会影响到他长远的职业生涯,因为他不可能期待一个质疑其专业品质的求助者会为他传播良好的职业口碑。
治疗师的训练是一个艰苦的过程,需要在时间、精力、情感、经济上有很高的投入,但这些代价是一定要付出的,一个专业能力足够好的治疗师,求助者会主动找到他,良好的专业口碑会帮助他在这个行业很好的生存和发展。而那些不愿意付出代价去学习,试图依靠“忽悠”人的方式推销自己的做法,就像是给自己挖一了个陷阱,最终会让他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付出巨大代价。其实这个行业同其他很多专业性的行业一样,只有一条捷径可走,就是要踏踏实实学习,认认真真接受训练。那些求助者是非常聪明的,他们能非常快速地分辨出自己所面对的治疗师值不值得信任。
心理治疗室里,的确像是一个造梦的地方,在这里,上演着真实的情感,但是这些情感却是像梦一样的方式表达着。
当一个求助者来到治疗室里,他面对的是治疗师这个真实的人,但在他与治疗师之间的情感互动中,上演的却是他早年间所体验到了与重要客体之间的情感。治疗师以他专业性的节制态度在治疗室中制造出一块大银幕来,于是求助者将他生命中所经历的那些故事,那些情感在这大银幕上开始放映,求助者内心的爱恨情仇放映到治疗师身上去,这就是治疗室里双方的互动过程。那些放映在治疗师身上的情感,会唤起治疗师丰富的情感体验,治疗师借助于体验自己的情感,从而理解求助者内心在发生的故事,这就是移情和反移情分析的过程。治疗师去感受、理解和分析这些情感的能力,就是他能帮助到求助者的基本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借助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情感互动,所以一个治疗师自己对情感的开放度、接纳度和理解度,直接影响到整个工作的进程。
心理治疗的过程,就像是一个把梦逐渐唤醒的过程。比如前面说到的对治疗师的理想化,在治疗早期,这个理想化可以帮助求助者建立起对治疗师的最基本的信任感,使他愿意投入到治疗中来,这是帮助双方建立治疗联盟的非常重要的基础。在之后的工作中,求助者会渐渐体验到一些失望,因为他慢慢会发现,治疗师没有他所期待的那种神奇的能力,心理治疗的过程也不像是做手术那么直接,一刀切下去再缝上,一个没有病的人就诞生了。他必须在治疗的过程中不断去体验自己和理解自己,他不断地发现治疗师原来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他也会有虚弱的时候,他也会生病,也会生气等等。当求助者不得不放弃对一个上帝般全能的治疗师的期待时,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成长承担起责任。
对于一些更深层的梦,唤醒的过程就会更漫长。当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尤其是发育的早期,总是体验到失望,那他就会出现很多不成熟的反应来应对那些让他绝望的感觉。比如他会否认被伤害的现实,会退缩到早期的理想状态中去。那就像是在妈妈的子宫当中,没有不和谐的内容存在。但这是一个虚假的状态,他的世界并没有他期待的那么和谐,他常常会被现实打击,当他无法承受打击时,就会出现在治疗室里,但他在治疗室里呈现出的,也是一个完美世界的梦。在治疗里他同样缺少勇气去体验那些让他感觉受伤的情感,情感完全缺失是他们应对的一个方式,或者他让自己体验到的一切都是和谐完美的,就像一切痛苦都不存在一样。所以,在与他们一起工作的过程中,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帮助他的情感回到他自己的身上来,当他们慢慢体验到他们成长过程中那些让他们恐惧的情感后,才有可能帮他们进入被唤醒的过程。(王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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