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中的语言

  • 2015年7月4日
  • 德中心理

咨询中的语言

近来的工作中,经常会被我的来谈者告知,当我讲某一句话时,在他的内心激起了怎样的反应,这不禁让我开始思考咨询师在咨询室中的语言方式,到底对咨询的过程产生着怎么样的影响。有时候,他们的敏感是让我倍感惊讶的,我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了,可是对于语言中那些细微的差别,在我自己的感觉中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可是在我的那些求助者的眼中,却有着天差地别。

今天的工作中,当我共情到他对于我们关系中的恐惧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我他内心的那么多害怕:他害怕我不喜欢他;害怕他做得没有我期待的那么好,所以挑剔他;他害怕哪天我对他太失望了就会让他去找别的咨询师,而我是不会有耐心跟他继续工作的等等。他的这些害怕,让我明白了近来在我们的工作中,为什么很难聚焦到我们的关系中来,而他常常会一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讲工作中的不如意。因为只要他一坐下就开讲,那他就可以主导话题的走向,就可以不留下我与之讨论我们的关系的空间,他就可以回避去面对自己心中的那些害怕。他告诉我,其实在我们一起工作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很小心的观察我,观察我穿了什么衣服,观察的的表情,观察我怎么样去回应他讲的那些话,他也在这个过程中揣摩我的心思,所以常常他也会在我们的工作中对自己进行很多分析,他是希望借此让我看到他有能力的部分,但常常这样的做的结果是让我无法插话进去,从而也就很困难真正去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潜在的,他也在用这样的方式与我争夺咨询过程中的主权,争夺在咨询过程中的权威感等等。而这一切,源于他有一个太出色太能干的妈妈。在他的内心,他这一辈子是无法超越妈妈的,可是,他对此又特别不甘心,在生活中,他抓住一切机会让妈妈看到他的能力,争取在妈妈面前自主,但往往,他感觉到的这些努力都是失败的。这些失败的感觉让他对自己有深切的不接纳,所以他变得对自己有极高的要求,迫切期待自己有出色的表现,并且被看到和承认。

在咨询室中,他做着同样的事情,他努力顺从我的同时,也在努力拒绝我。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避免我走近他的内心世界,从而发现他弱的部分,而他的语言,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努力的分析自己,从而避免听到我的分析和解释;他努力用语言占住整个工作时段,从而让我没有讲话的空间,也许无法与他进入真正的沟通;他努力抱怨工作中的不如意,从而避免直面他在与我的关系中他不适应的部分,从而避免直接与我讨论的恐惧;再或者迟到或是忘记访谈时间,但又无怨无悔地按时交费,从而暗示我对他的压制和剥削,等等。但是,所有这些已经呈现出来的内容,他又极力避免去谈,从而避免真正去触及他自己内心对我有需要的部分,因为如果他需要我,就等于承认他是比我弱的,而弱对他来说也就意味着不被喜欢和接纳,那是他非常难以承受的。直到有一次当他迟到了二十多分钟,当他再次想逃开关于迟到的话题而又被我“揪”回来后,他不得不告诉我“我害怕我做得不好会让你生气,我不该迟到”。我看着他,心被揪了一下,生疼。我说“但是,我并没有要求过你一切都要做得完美”。这是一句让他感觉震惊的话,他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想不到是这样,在我心里,我以为只能做到最好才行,我很感谢你告诉我是这样的”。这同样是会让我感觉惊讶的一句话。在此之前,我一直恪守着咨询师的节制原则,会更多的去探讨我的求助者话语背后的动力,而会比较少的这样带有暴露味道的去面质。但这一次很不同,我这样的一句回应,让他直接看到了他的幻想与现实之间的不同。

所以这也会让我去思考,在咨询的过程中,咨询师的语言又是怎样影响着咨询的过程?

最早体验到这件事,是始于督导过程中,督导老师告诉我“以病人为核心的回应”和“以治疗师为核心的回应”两种不同的反应方式。这让我意识到,工作过程中咨询师的语言方式会直接影响到工作的进展,当咨询师敏感的体察到阻抗的内容,并能恰当地利用这两种反应方式时,的确是可以稳定治疗联盟和有效处理的阻抗的。而能有效的应用,并不只是技术层面的能力,更多的,在于咨询师自己共情的能力和容纳破坏性的能力到底有多少,对于共情能力不足的咨询师,很困难进入对方的世界,真正去理解他阻抗的背后所隐含的情感信息,所以也就很难给出恰当的回应;对于自身成长不足的咨询师,尤其是自恋性需要修通不够的咨询师,也很难在过程中分担来谈者的责任,给出“以治疗师为核心的解释”。

同时咨询师的语言方式的确会非常大的影响着咨询的进展,所以咨询师在语言能力上的修行,也是非常重要的学习。有时候,对于一些早期创伤比较严重的求助者,我们需要在做解释的时候,解释得非常详细,就像是妈妈在教一个很小的孩子做事情,需要手把手的,一步一步地教给他,这样他才能在这一点点的教授中去学会语言化,学会象征化;可是对另外一些人,如果我们用如此细致的方式做解释,他可能会对此感受为咨询师的不信任,会让他自恋上受损,从而引发他的自恋性暴怒。

在咨询过程中,求助者的语言有时就像是漫天飞雪,让咨询师抓不到主旨所在,这往往意味着求助者处于某种阻抗状态,用这种看起来很丰富,但没有实际内容的方式来阻止自己进入真正的体验过程。有时候,咨询师直接镜映这种状态会是很有效的处理方式,但有时,由于求助者内心的恐惧太强烈了,强烈到他无法让自己体验到此时的逃离。如果此时去镜映他这种状态,他可能会拒绝去看到,用一口拒绝来阻止咨询师的探索,甚至会愤怒于咨询师没有共情到自己。此时,对于咨询师来讲,略退一步,承认自己没有很好的理解到他,进而跟随他的想法,也许可以帮助他重建对咨询关系的信任。这种情况下,对咨询师来讲,暂时放弃语言的权力,也许才是明智的选择。

有时候,求助者会一下子讲好几个主题,这就需要咨询师在听的过程中做一个评估,到底选择哪个主题进行深入的讨论。一个简单的处理方式是总结出这几个主题来,然后问我们的求助者,他想讨论哪一个。有时候,求助者虽然讲了好几件事,但仔细去听,这几件事中可能有着潜在的联系,或是相同的主题,那就需要咨询师小心处理了。通常,把这几件事中核心的主题提取出来,镜映给求助者,之后再就这个主题跟上我们的问话,会是比较稳妥的处理方式。如果缺少了这个镜映的过程,往往问话会被感受为突兀的,这种状态很容易引发阻抗。

咨询师在工作中的措辞,需要在共情的背景下才能发挥其作用。那些来求助的人,是因为他们在成长过程中有很多创伤性体验,这些经验让他们在人际中常常感受到伤害,虽然那个伤害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在咨询的过程中,因为咨询设置的特殊性,求助者会退行到早年的情感状态中,这种伤害感会更多更强烈的浮现出来,所以对咨询中的情感状态,需要咨询师很小心的处理。作为咨询师,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去理解双方的关系所带给他的体验。有时我们给出的解释是非常恰当的,但对方体验到的却是伤害性的,因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不曾有机会去体验过自己被真实又保护的对待,所以他的内心就像是有一支放大镜,会随时检测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去寻找有可能伤害自己的蛛丝马迹,从而能帮助他在有一点点风吹早动的时候,就帮助他快快逃离。他的这种紧张状态,会带给咨询师非常多的压力,会让咨询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而这,正是他成长过程中曾经有过的感觉。面对这样的情况,咨询师需要努力去理解他的害怕,而不是急于给出正确的解释。因为此时的解释会是非常无效的,任何的解释中,他都可以找到可能是在伤害他的证据,而他对伤害的恐惧,使他无法去真正感受咨询师解释背后爱的部分。

对于求助者的内心世界,虽然因为咨询师的专业性,可以让他很快形成对求助者的假设,但所有的假设都需要放到求助者自己的内心去验证。所以咨询师永远不会是知道一切的人,虽然很多的求助者期待咨询师具有某种神奇的能力,可以洞悉他的一切。所以,作为咨询师,谦卑的态度是很重要的底色,我们是在与我们的求助者一起去努力理解他,但不是教导他,因为我们不可能比他自己知道他更多。所以咨询师工作中的语言,更多的是探寻性的而非定论性的。所以我们得试着放弃“你就是。。。。。”、“你必须。。。。。”等太权威太确定语言方式,选择一些更具有探索性的语言:“听起来。。。。”,“也许。。。。”、“我不确定。。。。。”等等可以引发求助者思考的句式,当他开始对自己有所思考的时候,我们也就可以把更多的自主权力交还到求助者的手中去。(王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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