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杜拉和小汉斯的人格面具

  • 2015年5月27日
  • 德中心理

少女杜拉和小汉斯的人格面具

黃國勝:少女杜拉的人格面具(1

18歲的姑娘向父母指控某人對她性騷擾,父親立即去質問那人,那人卻斬釘截鐵地予以否定。父親懷疑女兒想多了,帶她去找佛洛德治療。佛洛德給這個個案取名為“杜拉”。

杜拉從8歲開始,就有神經症的症狀,當時表現為呼吸困難。兩年前,因為反復咳嗽,父親帶她來找佛洛德,佛洛德診斷她為“神經性咳嗽”,需要心理治療,但是,杜拉拒絕治療。

她還有腹痛和失聲。腹痛曾經被診斷為闌尾炎,但與典型的闌尾炎很不相同,只發作了一次,卻留下了一種奇怪的後遺症:右腿間隙性跛行。佛洛德認為,腹痛、跛行、失聲,以及呼吸困難和咳嗽,全部都是歇斯底里的症狀。性騷擾事件後,她多了一個症狀:抑鬱。她還有自殺念頭,“無意”中讓父母看到了她的“遺書”。

性騷擾事件確有其事,騷擾者K先生否認,是出於自我保護,而杜拉的父親“輕易”相信了他,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的。

杜拉的父親與K太太關係曖昧,K先生睜隻眼閉隻眼。K先生與杜拉關係曖昧,杜拉的父親其實是默許的。杜拉的父親認為,杜拉指控K先生性騷擾,目的是破壞兩家的關係,因為她知道父親K太太的關係。而父親離不開K太太,所以希望佛洛德能夠讓杜拉相信,性騷擾是她的錯覺,父親K太太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

佛洛德當然不會受別人擺佈。他把重點放在騷擾事件的“調查”上。他發現,杜拉愛上了K先生。但是,她對性愛的態度是矛盾的,說明她有兩個面具,一個面具是“正常女人”,有性的衝動,渴望性愛,另一個面具是“道德判官”,認為性是不好的。

“道德判官”面具就是佛洛德所說的“超我”,它是父母的內化,同時也是社會文化和傳統道德的內化。“文明就是性壓抑”。性和暴力是人的本能,人類進入文明社會以後,性和暴力就受到了壓抑和廣泛的限制。正常人能夠在衝動和壓抑之間找到平衡點,如果平衡不起來,互相衝突,就會導致神經症。

佛洛德把神經症分為兩大類:現實神經症和精神神經症。現實神經症是壓抑或否認的結果。病人有某種衝動,但是受到了壓抑,結果衝動沒有表現出來,而焦慮依然存在。因為衝動被壓抑了,所以焦慮就變成了“無名的焦慮”,病人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麼而焦慮。精神神經症更加複雜,衝動被“置換”,變成另外一種衝動,例如愛變成了恨,喜歡變成了厭惡,這種情況也叫“反向作用”。

杜拉喜歡K先生,與K先生關係曖昧,這種曖昧關係包含性的成份。可是,當K先生比較直接地向她示愛時,她又非常厭惡。

其實,早在四年以前,K先生就曾經非常突兀地親了她。她當時雖然非常厭惡,但並沒放到心裡去,事後仍然對K先生彬彬有禮。這一次,她的反應卻強烈得多,甚至向父母告狀。一個18歲的姑娘,按理說自己能夠處理這種事情,向父母告狀,顯得有些幼稚。

歇斯底里是“萬能模仿者”,可以模仿任何一種病。其實,不是模仿病,而是模仿某個人。杜拉有一個哥哥,她經常“模仿”哥哥。她和哥哥常常會生一樣的病,通常都是哥哥先生病,過幾天,她得了同樣的病。哥哥病得比較輕,她反而病得很重。

她得呼吸困難,是因為模仿父親。父親有肺結核,經常咳嗽,呼吸困難。

她得闌尾炎,是模仿一個表兄弟。

她還有“白帶”,那是模仿母親。母親有婦科炎症,很可能是從父親那裡傳來的性病。

女孩子模仿母親是很普遍的現象,儘管杜拉不喜歡母親。

模仿母親是女孩子“戀父情結”的表現之一,另一個表現就是“戀父”。這兩種表現互相依存,互相促進。因為模仿母親,而母親愛父親,所以戀父;因為戀父,而父親愛母親,所以模仿母親。

父親愛K太太,杜拉就模仿K太太。

模仿就是認同,也叫內射性認同。一個人在與另一個人交往、互動的過程中,會把對方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和思想感情“內射”,形成客體面具。在適當的時候,把客體面具變成主體面具,就可以象對方那樣行事了,這叫“認同”。內射非常普遍,只要有正常的記憶能力,就能把對象內射。而認同就不那麼普遍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客體面具常常僅僅是客體面具,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轉換成主體面具。而歇斯底里是“萬能模仿者”,隨時可以把客體面具轉換成主體面具。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人格不成熟表現。人格不成熟,則人際界線清,“你我不分”。

杜拉認同了K太太,跟K太太成了閨密。她自願充當孩子們的保姆。當K太太出去約會時,她幫助照顧孩子。她實際上是把自己當成了K太太第二。K太太第二,就是K先生的二太太。

按理說,K太太是她的情敵,她為什麼沒有嫉妒?佛洛德認為,杜拉K太太的關係非常複雜,具有雙重性,既有嫉妒,也有愛,後者是同性戀的表現。

佛洛德認為,人從本質上講是雌雄同體的,既有男性的成份,又有女性的成份。只是一種成份表達出來了,另一種成份被壓抑了。人格面具理論認為,兩個人如果關係很密切的話,就會產生“分化”,一個人佔據並發揚了一種特質,另一個人佔據並發揚了另一種特質。通常情況下,男人會因此而變得更男人,女人則變得更女人。如果是兩個男人或兩個女人,其中的一個會越來越男性化,另一個會越來越女性化。不知道杜拉K太太之間的角色分配是什麼樣的,有證據表明杜拉傾向於“男角”。她對K太太的描述是非常女性化的。另外,她有許多男人面具,例如父親面具、哥哥面具、表兄弟面具。在K太太面前,她可能使用了父親面具。

其實,同性之間的親密關係不一定都是同性戀。

自體心理學把移情分為三種:反映性移情,理想化移情,另我移情。反映性移情就是渴望得到別人的讚賞,以滿足自己的“誇大性自體”;理想化移情是把別人理想化,認為那個人無所不能;另我移情則是把別人當作另一個自我,或者孿生兄弟。

杜拉K太太的關係應該就是另我移情。

因為是另一個自我,所以心心相印。心裡想什麼,不用說出來,對方就能知道。實際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所以很多人會感到失望。失望之餘,有的人幻想自己有一個孿生兄弟或姐妹,對孿生兄弟(姐妹)和克隆人的傳聞特別感興趣。有的人努力追求這種境界,一直熱衷於“尋覓知音”,渴望被別人理解,過分看重“歸屬感”。為了檢驗別人是不是真的理解自己,故意有話不說,讓對方猜。如果猜對了,另我移情就得到了一次滿足;如果猜不對,就會非常失落。

另我移情還會使人以為自己完全瞭解某個人,甚至比那個人自己更加瞭解,總是“想當然”地認為對方在想什麼,需要什麼,然後根據自己的想像去説明對方,滿足對方。如果猜對了,當然皆大歡喜,對方感激涕零;如果猜錯了,就會責怪對方不領情,感歎“好心沒好報”。

另我移情非常有市場,文學作品和電影裡出現這樣的主題,會深深地打動觀眾。但是,另我移情畢竟是一種不成熟的心態,發生於三歲之前。換句話說,只有母親和嬰兒,才有心靈感應。隨著年齡的增長,自我界線的形成和語言的產生,心靈感應會漸漸消失,有什麼想法,就要通過語言來表達和溝通,不能再玩“猜心”的遊戲。

不過,戀愛中的人會發生心理退化,重新獲得心靈感應的能力。

當然,如果處理得好,另我移情可以成為共情的基礎。從某種意義上講,心理諮詢師就是求助者的另一個自我。他設身處地地理解求助者,幫助求助者看清自己,給求助者以情感上的支持和鼓勵。

需要注意的是,另我移情的物件不一定是同性。戀愛中的另我移情就是指向異性的。

戀父情結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開始的時候是戀父仿母,後來是戀父仇母,最後是殺母嫁父。杜拉把情敵當閨密,說明她有一個“3歲女孩”面具,儘管她的實際年齡是16歲。到了18歲,她終於會嫉妒了,說明“5歲女孩”面具出來了。

按精神分析的觀點,男人找老婆,本質上就是找媽媽,女人找老公,本質上就是找爸爸。杜拉愛上K先生,就是把K先生當作父親的替身,用K先生來滿足自己的戀父情結,也就是把父親面具投射給了K先生。

佛洛德認為,杜拉是真心喜歡K先生的。如果沒有神經症,她完全有可能與K先生“終成眷屬”。

佛洛德憑什麼認為杜拉是真心喜歡K先生的?證據之一是,性騷擾事件過後,她並沒有立即告訴父母,而是過了兩個星期。這說明,她在等待K先生的下一步行動。K先生被杜拉的反應嚇悶了,沒有下一步行動。於是,杜拉認為他是在玩弄她,並不是真的愛她,所以才向父母告發他。換句話說,告發K先生不是因為害怕或討厭,而是為了報復。

還有一個證據是,事後9個月,杜拉得了“闌尾炎”。其實不是闌尾炎,而是歇斯底里。闌尾炎的特徵是腹痛,“象徵”臨產前的陣痛。這說明,杜拉強烈渴望跟K先生生一個孩子。9個月前有過親密接觸,9個月後就肚子疼,要生孩子了。在這個過程中,杜拉可能認同了K太太,也可能是認同任何一位“太太”,或者女人。太太總是要為先生生孩子的,成年女人總是要做太太的。

除外性騷擾事件,杜拉K先生一直相處得不錯。他們經常出來散步。每當K先生出差了,杜拉就會情緒低落,甚至生病,症狀就是咳嗽和失聲。

佛洛德是這樣解釋失聲的。相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無話不說,分開了,就沒法說話了,於是就失聲了。這說明,杜拉的“無意識”是多麼的忠誠和專一。

另外,K先生和杜拉的父親肯定有許多相似之處,可惜佛洛德只指出了一條:抽煙。別的情況,佛洛德可能也不是太瞭解。

說杜拉有可能與K先生“終成眷屬”,是因為K先生K太太已經在商量離婚的事了。

杜拉之所以那麼厭惡K先生的親熱,被強吻之後打了K先生一個耳光,並且事後向父母告發,是因為K先生說了一句話:“我太太那裡什麼也得不到。”

K先生對原先的女家庭教師說過這句話。他跟女家庭教師曖昧過,後來又冷落了她。女家庭教師寫信告訴父母,父母叫她回家,她不聽,仍然對K先生抱有希望。這些都是她告訴杜拉的。

所以,當K先生對杜拉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覺得K先生把她當成了傭人(女家庭教師),非常生氣,就打了他一個耳光。她向父母指控K先生,也是出於這種心理。

也可以說,當K先生說這句話時,他向杜拉投射了女家庭教師面具,杜拉接招了,認同了女家庭教師。所以,女家庭教師寫信告訴父母,杜拉也告訴了父母。

按慣例,傭人如果想炒主人的魷魚,必須早兩個星期提出。因為認同了女家庭教師,杜拉正好在騷擾事件發生後兩個星期才向父母告狀。杜拉中斷治療,也是在做出決定之後兩個星期才告訴佛洛德,也就是說,她是提前兩個星期決定結束治療的。但是,她並沒有提前兩個星期告訴佛洛德,所以佛洛德有點措手不及。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杜拉一直扮演著K家的家庭教師和傭人的角色。她經常陪K太太的孩子玩,當K太太出去約會時,她細心地照K太太的孩子。有意思的是,當她覺得K先生把她當傭人看時,她卻生氣了。這說明,她一方面在扮演傭人,一方面又不願意被人當傭人看,這是“身份紊亂”的表現。有的人“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也是身份紊亂的表現,說明這種情況很普遍。

杜拉不喜歡母親,因為母親是個“沒腦子”的人,而且有潔癖,整天忙於做家務,對丈夫的事情不聞不問。但是,作為女兒,肯定是認同母親的,只是這種認同被壓抑了。換句話說,杜拉的“內心”必有一個母親,但她不承認這個母親。如果她意識到了內在的母親,就會感到恥辱,繼而惱羞成怒。

杜拉的父親也說過這句話,那是對K太太說的。當K先生對杜拉說這句話的時候,K先生變成了杜拉的父親,杜拉變成了K太太。於是,杜拉=K太太=母親。

其實,很多出軌的男人都會說這樣的話,杜拉太較真了。

黃國勝:少女杜拉的人格面具(2

杜拉還有一個很強的“聖母”面具。

有一次,杜拉去德累斯頓玩。她一個人到處閒逛,最後來到一家畫廊。她喜歡繪畫,會在吸引她的作品前停下來。在《西斯廷聖母》跟前,她足足逗留了兩個小時,一聲不響地看得如癡如狂。當佛洛德問她是那張畫的什麼東西讓她如此著迷時,她卻說不出來。最後她說:“是聖母。”

聖母瑪麗亞,處女懷孕,生下耶穌。杜拉也是處女,也懷孕了。當然不是真的懷孕,而是“懷孕幻想”,而且又被她自己和醫生誤認為是闌尾炎。在那一刻,她變成了聖母瑪麗亞。

處女懷孕是一個神話,在這個神話的背後隱藏著許多秘密。對於一個男孩子來說,相信處女懷孕,就是否認父親的作用,排除父親,獨佔母親。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相信處女懷孕,就是對性的恐懼。她渴望生孩子,但害怕性,所以相信處女懷孕。或者,她既害怕性,又害怕生孩子,所以“擔心”處女懷孕。

杜拉有性恐懼。當K先生強吻她的時候,她是害怕的,並不單純是因為K先生說了“我太太那裡什麼也得不到”。佛洛德還推測,當K先生強吻杜拉的時候,他的生殖器一定頂到了她的某處,給她的身體造成“壓迫感”,而這種壓迫感後來“轉換”成了呼吸困難。杜拉對強吻的感覺是“噁心”。從那以後,她有意回避K先生。

其實,所有的女孩都有性恐懼。杜拉當然也不例外。

但是,佛洛德說:“如果在哪個人身上,性的衝動引起的反應是大部分或全然的反感,那麼在我看來他就肯定是歇斯底里的,不論此人是否有身體上的症狀。”性恐懼必然會導致對性衝動的反感,難道都是歇斯底里?

也許佛洛德就是這個意思。

在佛洛德看來,歇斯底里的本質就是內心衝突,就是反向作用。

內心衝突並不是兩種觀念、情感或衝動的衝突,而是兩個面具的衝突。A面具想做某事,B面具認為不能做。佛洛德認為,性是本能,對性的嚮往是必然的,如果表現出來是反感,說明存在另一個面具。在這裡,A面具是正常女人,B面具就是道德判官。當兩者勢均力敵的時候,就會出現內心衝突;如果B面具大於A面具,就會反向作用;如果A面具大於B面具,那就正常了。

杜拉為什麼會有性恐懼?原因之一,所有的女孩都有性恐懼,這是一種本能的自我防禦,防止女孩在性成熟之前與男性發生性關係,以免傷害身體。原因之二,文化的影響。基督教認為,性是罪惡的,“正派人”必須遠離性。文化通過父母傳遞給孩子,成為孩子的超我或“道德判官”面具。原因之三,杜拉小時候可能有過性創傷,但沒有找到證據。佛洛德認為,童年的性創傷往往都是孩子幻想出來的,是俄狄浦斯情結的反映,是“願望的滿足”。換句話說,孩子有“被創傷”的衝動,就像有些女人喜歡幻想自己被強姦一樣。在幻想中,他們並不受傷,反而很享受。但是,由於文化的影響,這種享受會被“翻轉”過來,變成受傷(反向作用)。當然,如果真的“被創傷”了,那是很受傷的。

原因之四,“性病”。

杜拉有“白帶”。其實,白帶不是病,白帶異常才是病。不知道杜拉的白帶有沒有“異常”,但她自己認定有病。一般說來,白帶異常多半是炎症引起的,而婦科炎症多半與性有關。所以,在杜拉的觀念裡,白帶就是性病。

杜拉的母親有婦科炎症,那是被父親傳染的。杜拉的父親喜歡尋花問柳,得過梅毒和淋病。杜拉分不清梅毒和淋病,所以對淋病和白帶非常恐懼。

性病是性行為引起的,而病是不好的,因此性也是不好的。由疾病恐懼而導致性恐懼。反過來說,性病恐懼就是性恐懼。性是不好的,所以上帝用病來懲罰人。愛滋病“流行”起來之後,道德判官們就以此為藉口,打擊人性。《聖經》記載,所多瑪城就是因為人們荒淫無度,而被上帝用火摧毀的。

由此可見,性恐懼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道德判官面具只是其一。但是,道德判官善於博採眾長,把所有的原因都變成理由,用來支持自己,壓抑性衝動。為了壓抑性衝動,不惜採取恐嚇的手段。

許多跡象表明,除了性恐懼,杜拉對性的興趣其實是很高的。她K太太在一起的時候很喜歡談性,她們一起看與性有關的書。她對性的瞭解程度讓K太太感到吃驚。根據她的噁心、咳嗽和呼吸困難等症狀,佛洛德推測,她可能瞭解除了生殖器交之外的性交方式,例如口交。這個推測得到了證實。

佛洛德還推測,杜拉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手淫了,因為她有吃手指和尿床的毛病,還有白帶。有一次治療的時候,杜拉不停地玩小提包:打開,放進一支手指,然後又關上。佛洛德當場指出,這是“症狀性動作”,是對手淫行為的模仿和象徵性的表達。

在佛洛德的時代,“手淫有害論”還很流行,佛洛德也受這種觀念的影響,認為手淫對身體有害,對精神有害。現在的觀念認為,手淫對身心都無害,甚至有益。手淫是性行為的一種,與男女性愛沒有本質的區別,只有一個人和兩個人的區別。如果手淫有害,那麼性愛更有害。恰恰是“手淫有害論”的觀念給人造成心理負擔和消極暗示,導致心理障礙,譬如焦慮和抑鬱,再通過軀體化,而損害身體。

杜拉肯定認為手淫有害,所以一邊手淫,一邊自責,想戒又戒不掉。在這裡,手淫是正常女人面具,自責、想戒是道德判官面具。兩個面具處於衝突之中。佛洛德認為,衝突是歇斯底里的本質。佛洛德反復提到一個案例,一隻手撕自己的衣服,另一隻手使勁按住那只手。

女性手淫,還涉及另外一種衝突,即男人面具和女人面具的衝突。男人面具以手指代替陰莖,去碰觸女人面具的陰道。當杜拉玩弄小提包的時候,女人面具被投射給了小提包,自己變成了男人。

手淫就是自己跟自己做愛,一個人同時扮演兩個角色,一男一女。女性手淫,女人面具用生殖器,男人面具用手;男性手淫,男人面具用生殖器,女人面具用手。

大多數人都手淫過,難道他們都是歇斯底里?應該說,歇斯底里是面具衝突,但面具衝突不等於歇斯底里。強迫症也是面具衝突。面具衝突是神經症的共性。

為什麼會發生面具衝突呢?原因是面具太多,難免發生衝突。於是,我們回到讓內的觀點。讓內認為,每個人都有許多面具(當時稱“經驗簇”),腦子正常的時候,它們是統合的;“神經衰弱”的時候,它們就各自為政了,多重人格就是這樣產生的。多重人格是歇斯底里的一種,叫分離性身份障礙。

多重人格太極端了,而“多重性格”非常普遍。絕大多數人都是多重性格,在不同的場合表現為不同的性格。多重性格的特點是,性格隨環境而變,性格順應環境。如期性格不能順應環境,與環境不匹配,就是歇斯底里。換句話說,歇斯底里就是不合時宜地轉換性格,例如在婚禮上哭,在葬禮上笑,把白天當黑夜,把夏天當冬天,“當著不著”,哪壺不開提哪壺,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所以叫“分離”,就是性格與環境的分離。

分離和分裂不同,分裂是指面具與面具之間失去聯繫,多重人格就是如此。作為精神分析的術語,分離兼含分裂的意思。所以,多重人格被歸入歇斯底里。

分裂與衝突關係密切。分裂導致衝突,衝突導致分裂。同時,衝突又會導致壓抑(一方明顯強于另一方的時候),壓抑又會導致投射,而投射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分裂。

有分裂,面具才會多,多了就會衝突。面具單一又是不好的,因為這樣肯定“不合時宜”,不能滿足順應各種環境的需求。所以,問題不是多和少,而是“統合”。

為什麼會統合不良呢?讓內認為是神經衰弱,所以需要休息和調養。佛洛德認為是創傷,所以需要宣洩和“淨化”。

創傷就是應激,就是意識改變狀態。所以,創傷導致的人格面具與清醒時的人格是沒有聯繫的,也就是分裂的。也可以說,創傷面具是令人痛苦的,所以受到壓抑,被“隔離”起來。面具的能量得不到釋放,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暴發出來。“短暫”的暴發就是精神病性發作,或者驚恐發作、抑鬱發作,等等,持續一段時間的暴發就是多重人格。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面具本身太極端,與其它面具和整個人格格格不入。例如,杜拉有一個聖母面具,其特點是自我要求高,不食人間煙火,眼裡容不得沙子。這個面具必定會跟其它面具發生衝突,導致分裂,甚至壓抑。

杜拉的情況介於多重人格和多重性格之間,存在輕度的統合不良,原因有二,一是各個面具之間反差太大,或者互相矛盾,難以統合,二是統合能力差。

人格面具按來源和作用的不同分為兩大類:主體面具和客體面具。主體面具是自己的心理活動的記錄,客體關係理論和自體心理學稱之為“自體”。客體面具是他人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思想感情的內化,客體關係理論稱之為“內在的客體”。

主體面具和客體面具是可以互相轉化的。主體面具變成客體面具叫投射,客體面具變成主體面具叫認同。杜拉有許多客體面具,例如父親、母親、哥哥、表兄弟、K太太、女家庭教師,還有聖母。她認同了父親,獲得了父親的優秀品質和呼吸困難的毛病;她認同了母親,獲得了母親的“惡劣”品質,但沒有表現出來,一直處於壓抑狀態;她認同了哥哥,哥哥生什麼病,她也生什麼病;她認同了表兄弟,得了“闌尾炎”;她認同了K太太,愛上了K先生,幫助K太太照顧孩子;她認同了K先生家的女家庭教師,學會了“兩個星期的警告”,儘管她不喜歡女家庭教師;她認同了聖母,結果“處女懷孕”。

父親有哪些優秀品質?他是一個精力充沛、智力出眾的人,在非常順利優渥的條件下經營著大型的製造業。父親有一個姐姐,也是神經症患者,她一生坎坷,被不幸的婚姻所累,最後死於衰竭。杜拉得病以後,就把姑母視為自己的先例,說明她認同了姑母。父親還有一個兄弟,也是一個身患憂鬱症的單身漢。所以說,杜拉從父親的血脈裡不僅繼承了良好的天賦和早熟的智力,也遺傳了一種易感于心理疾病的體質。

母親有哪些“惡劣”品質呢?佛洛德沒有過見杜拉的母親,但從杜拉和她父親的描述來看,她似乎應該是一個沒有教養的女人,而且起碼是個愚蠢的人,她的全部興趣都集中在家務上,尤其是在她丈夫患病之後。她對孩子們那些更加積極的興趣都不能理解,整天就知道打掃房子、清潔家居和器皿,此外就是竭力保持這些東西的潔淨,甚至到了一種變態的程度,以至於使她的家人幾乎不可能使用或把玩這些東西。杜拉看不起她的母親,常常無情地批評她。所以,當父母發生衝突的時候,杜拉總是站在父親一邊。相反,她的哥哥總是站在母親一邊。

杜拉雖然認同父親,但是,有時候也會對父親的許多行為和癖好大肆展開攻擊。這可以認為是認同母親的表現,因為母親肯定是不認可父親的。

這麼多人格面具在內心打架,要把它們統合起來,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查清了杜拉的人格面具,她的許多行為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杜拉攻擊父親的時候,很可能在使用母親面具。當她暗中撮合父親K太太時,可能在使用父親面具或K太太面具。從她替K太太照顧孩子來看,使用K太太面具的可能性更大。她跟K先生交往的時候,使用的也是K太太面具。所以,當K先生說K太太的壞話(“我太太那裡什麼也得不到”)時,她會很氣憤。她是為K太太打抱不平。

她也曾經反對父親跟K太太交往,這是母親面具的顯現。騷擾事件發生後,她以死要脅父親,逼迫他與K太太分手,應該是聖母面具的作用。她害怕自己被玷污,想遠離K先生,所以必須攆走K太太。在這件事情上,她有指責父親拿她跟K先生做交易的意思。不知道她的父親是不是真有這樣的意思,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杜拉的“父親面具”是有這個意圖的:為了撮合父親K太太,她略施美人計,把K先生引開。

當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時,她把這個意圖投射給父親,指責父親利用了她。

佛洛德認定杜拉是愛K先生的。每個人都有許多面具,不可能所有的面具都愛某個人,也不可能所有的面具都不愛某個人。杜拉的“正常女人”面具K太太面具可能是愛K先生的,但是,其它面具就難說了,而聖母面具肯定是拒絕性愛的。

K太太其實是不愛K先生的,她已經移情別戀。

認同都是部分性的,通常不會完全認同。杜拉認同K太太,同時又跟K太太形成反差。K先生不在家的時候,K太太生龍活虎,而杜拉咳嗽、失聲;K先生回來的時候,K太太生病了,而杜拉的病好了。

反差,也叫互反,或者互補,就是不認同、反認同。

關係密切的人常常同時存在認同和互反。

杜拉現在也不愛K先生了,除了聖母面具,可能就是K太太面具在起作用。K太太愛的是杜拉的父親,不是K先生。

杜拉不愛K先生了,還有一個原因是,K先生太魯莽了,把杜拉嚇著了,同時又沒有堅持,挨了耳光就退縮了,說明他並不是真心愛杜拉,而是玩弄她。還有,他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出賣了杜拉,告訴她的父親,說她喜歡看與性有關的書籍,沉溺於性幻想。所以,杜拉惱羞成怒,由愛生恨,變成了復仇女神。

佛洛德認為,由愛生恨,本質還是愛。

但是,由愛生恨的結果是,愛的對象發生了轉移,杜拉重新愛上了父親。她問父親“要她(指K太太),還是要我”。

在杜拉的案例裡,佛洛德分析了兩個夢。第一個夢是這樣的:“有一棟房子著火了。我父親站在我的床邊,叫醒了我。我趕緊穿上衣服。媽媽卻要停下來拯救她的珠寶盒。父親說:‘我可不願讓我和我的兩個小孩只為了你的珠寶盒就被燒死。’接著,我們匆忙地跑下了樓梯,一到外面,我就醒了。”

佛洛德花了很大的篇幅分析這個夢,最後得出結論,火代表性,珠寶盒代表女性生殖器。

K先生曾經在杜拉午睡的時候闖入她的房間,杜拉驚醒過來,發現K先生站在她的床邊,於是“趕緊穿上衣服”。所以,夢中的父親代表K先生。同時,“侵犯”被置換成了“拯救”。換句話說,夢中的父親或K先生不是把她從火海中救出來,而是放火燒她。相反,倒是母親在竭力保護她的“珠寶盒”(女性生殖器)。但在父親看來,“保護”珠寶盒其實不是保護,而是手淫。手淫也是火,會讓孩子“被燒死”的。的確,杜拉和她的哥哥小時候都有手淫和尿床的習慣。

現在的問題是,夢中的珠寶盒到底是杜拉的生殖器,還是母親的生殖器?父親欲火中燒,母親卻竭力保護著自己的“珠寶盒”,把父親拒之“門”外。於是,杜拉乘虛而入,跟隨父親下了樓。

這個夢讓我想起“羅得的女兒”。據《聖經》記載,羅得是亞伯拉罕的侄子,住在所多瑪。所多瑪人荒淫無度,上帝決定用硫磺與火毀滅它。在毀滅所多瑪之前,上帝派天使給羅得通風報信,並且告訴羅得,千萬不要回頭。但是,羅得的妻子回頭了,可能是留戀家裡的財產,結果變成了石頭。

夢中的杜拉,就是羅得的女兒。

和羅得的妻子一樣,杜拉的母親也很愚蠢,很貪婪。

羅得的故事還有續文。為了傳宗接代,羅得的女兒偷偷地把父親灌醉,然後跟父親同房。

杜拉沒有繼續夢下去,但潛意識的意圖已經昭然若揭。

父親拉杜拉來治療,是因為父親知道杜拉的病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讓他K太太分手。他希望佛洛德說服杜拉放棄這個念頭。這說明,杜拉的父親的確智力出眾。佛洛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清楚杜拉的病因,她的父親一眼就看出來了。

雖然病因弄清楚了,但是,說服杜拉放棄讓父親K太太分手的念頭卻不容易,因為她愛父親,嫉妒K太太。佛洛德也不會這樣做。所以,杜拉的父親感到失望,“治療熱情”也不那麼高了。

佛洛德揭穿了杜拉的秘密,杜拉心裡也有點不爽,決定結束治療。

佛洛德認為,杜拉的脫落,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移情。分析夢的時候,佛洛德讓杜拉自由聯想,杜拉從火想到了煙,說自己常常聞到煙味。這是幻覺。也許,夢見火,是這個幻覺引起的。那麼,這個幻覺又是哪裡來的呢?

K先生是抽煙的。當他強吻杜拉的時候,杜拉一定聞到了煙味。現在,她又聞到了煙味,很可能是出現了與佛洛德接吻的幻想,因為佛洛德也抽煙。

說杜拉對佛洛德產生了移情,是有多方面的證據的。杜拉經常拿佛洛德跟自己的父親做比較,非常在意佛洛德對她是否坦然,因為她的父親“總是喜歡含蓄、喜歡繞圈子”。另外,杜拉早就有中止治療的念頭,理由跟“以前離開K先生的家一樣”。

所謂移情,就是把對過去生活中的重要人物的情感“轉移”到醫生身上,把醫生當成了那個人。其實,移情就是投射,把某個面具用到醫生身上。杜拉把什麼面具用到佛洛德身上呢?顯然是父親面具K先生面具。

於是,她把對K先生的恨轉移到佛洛德身上,對佛洛德進行報復。她的報復措施就是兩周後離開。她這樣做,同時也是對父親的報復。

杜拉的脫落不僅僅是報復,也是對性衝動的神經症性反應,因為佛洛德說過:“如果在哪個人身上,性的衝動引起的反應是大部分或全然的反感,那麼在我看來他就肯定是歇斯底里的,不論此人是否有身體上的症狀。”

黃國勝:小漢斯的人格面具

5歲的小男孩漢斯得了恐懼症,他怕馬和馬車,也怕洗澡的時候掉到浴缸裡,還怕鐵路和火車。因為怕馬,他不敢出門、上街。因為怕馬,他不敢一個人睡覺。他不是害怕馬進入他的房間,而是一個人的時候會想起馬。他的確擔心馬會進入他的房間。

他為什麼這麼怕馬?他說,他怕被馬咬。父親告訴他,馬是不會咬人的。既然馬是不會咬人的,而他害怕被馬咬,說明這是“胡思亂想”。

小漢斯的父親是佛洛德的學生,精通精神分析,他在佛洛德的督導下,對小漢斯進行分析。他很快就發現,小漢斯其實不是怕馬,而是怕父親。馬是父親的象徵,因為馬有很大的陰莖。小漢斯曾經對馬的陰莖非常著迷。

後來發現,小漢斯真正害怕的是馬咬他的手指,而手指是陰莖的象徵,因為他經常玩自己的小雞雞,媽媽曾經警告他,如果再玩,就叫醫生把他的雞雞割掉。

也許手指就是手指,因為是它玩雞雞,所以應該讓它受到懲罰。為什麼馬不是媽媽呢?想把他的雞雞割掉的是媽媽啊。

生病以後,小漢斯做了一個夢,夢見兩隻長頸鹿,一隻很大,一只是皺巴巴的。當他想把皺的那只拿走時,大的那只就叫喚起來。最後,他沒有拿走皺的那只,只是拿在手裡抓幾下,等那只大的不叫了,他就坐在皺那隻身上。

小漢斯的父親對這個夢做了解釋:大的長頸鹿是父親,皺的長頸鹿是母親。小漢斯早上起來跑到父母的房間,爬到父母的床上,父親叫喚起來,想趕他走。母親卻說,就讓他躺一會兒吧。

除了怕馬,小漢斯黏媽媽的另一個原因是怕媽媽離開。有一次,因為他淘氣,媽媽這樣威脅過他。

在佛洛德看來,這些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或目的,就是戀母。換句話說,小漢斯愛上了母親。他必須找各種理由接近母親,想辦法獨佔母親。當他和媽媽在格蒙登度假時,他是最幸福的。父親是他的障礙。但是,他不是父親的對手。他恨父親,更怕父親。

小漢斯只有5歲。和成人相比,他的人格面具會“單純”得多。但是,他畢竟在人世間生活了五年,接觸過的人也不少了,應該單純不到哪裡去。

佛洛德沒有介紹小漢斯出生時候的情境。他可能是在家裡出生的,有醫生和助產士在場,還有一個住在朗斯的奶奶。他從媽媽的肚子裡出來,立即回到媽媽的懷裡。在以後的幾個月裡,可能會有奶奶、保姆或傭人接手,但他主要是跟媽媽在一起。3歲半的時候,妹妹出生。39個月,去格蒙登度假,結識了很多小朋友。

在跟這些接觸的過程中,小漢斯會同時形成兩個面具,一個是主體面具,一個是客體面具。主體面具是自己的心理活動的記錄,客體面具是對方的心理活動的記錄。例如,在跟媽媽接觸的過程中形成“媽媽的孩子”面具(主體面具)和媽媽面具(客體面具),在跟爸爸接觸的過程中形成“爸爸的孩子”面具和爸爸面具,在跟奶奶接觸的過程中形成“奶奶的孩子”面具和奶奶面具。媽媽的孩子、爸爸的孩子、奶奶的孩子是不同的,所以,小孩子在媽媽、爸爸、奶奶面前表現不同。

小漢斯的媽媽年輕的時候得過神經症,是佛洛德的病人。後來病好了,但是性情還是比較急躁,經常說話不經過大腦。例如,她威脅小漢斯:“如果你淘氣,我就離開你。”“如果你還玩雞雞,就叫醫生把你的雞雞割掉。”“摸雞雞是下流的、不正經的。”

跟這樣的媽媽在一起,很容易形成受害者面具。幸運的是,一直到3歲,小漢斯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心理症狀。相反,他是一個很快樂、很坦率、很好奇、很有活力的小傢伙。這說明,他有一個很強的幸運兒面具。

榮格認為,孩子的本性就是快樂、活潑、積極。如果一個孩子不快樂、不活潑、不積極了,那是因為孩子面具被壓抑了。孩子面具被壓抑,就是被受害者面具壓抑,或者取代。被壓抑的孩子面具沒有消失,它在暗中支撐著,偶爾也會出來自我拯救一下。它就是內在的治癒的力量。

5歲差3個月的時候,小漢斯得了恐懼症。恐懼症是受害者面具,精確地說,是逃跑者面具的顯現。人在遭遇傷害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逃跑;如果逃不掉,就奮起反擊;如果打不過,就討好;如果討好也沒用,就只好認命。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四個受害者面具:逃跑者面具,反抗者面具,討好者面具,苦命人面具。

小漢斯有很強的逃跑者面具,他逃回家,逃到父母的床上。他要逃避的主要是馬。

佛洛德認為,小漢斯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只是後來定格在馬的身上。這說明,馬也只是一個由頭,他真正害怕的是被閹割,或者被遺棄。

然馬只是一個由頭,但是,它也不是沒有來頭的。它和真正害怕的那個東西之間必有某種象徵性的聯繫。精神分析師很擅長查找這種聯繫。小漢斯的父親很快就識別出,馬就是自己。

小漢斯到底是怕被閹割,還是怕被遺棄呢?前者是直接的傷害,後者是愛和保護的撤走。前者造成受害者面具,後者造成棄嬰面具。

媽媽對小漢斯說,如果他淘氣,她就離開他。這句話啟動了小漢斯的棄嬰面具。

棄嬰面具的形成是一個不斷重複的過程。出生是第一次被拋棄,斷奶是第二次被拋棄,分床是第三次被拋棄。4歲的時候,小漢斯和父母分床。9個月後,他得了恐懼症。

其實,他還有一次被拋棄,就是妹妹的出生。他3歲半的時候,妹妹漢娜出生。他一開始就不喜歡妹妹,覺得她很難看,連牙齒都沒有,雞雞太小。然後,他發現,自己在家裡的地位下降了。同時,他也發現,嫉妒妹妹,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好處,於是改變策略,討好妹妹。他經常在別人面前誇妹妹,可是,他的讚美之詞一聽就知道不是出於真情。

討好者面具是受害者面具和棄嬰面具的變體。與受害者面具相比,棄嬰面具更容易演變成討好者面具。

小漢斯也害怕被父親拋棄,或者失去父親。當他愛上了母親,自然就會把父親當成情敵,他對父親的情感是矛盾的,既愛又恨,而且怕。他怕被父親閹割,更怕被父親拋棄。他小心翼翼地對待父親。

佛洛德認為,俄狄浦斯期的孩子希望父親死去,同時又會為這種想法而感到內疚。為什麼內疚?就是怕分離,怕失去。

小漢斯也害怕失去妹妹。他擔心妹妹從陽臺上掉下去,擔心媽媽給妹妹洗澡的時候把妹妹掉進浴缸。後來,他也擔心自己洗澡的時候掉進浴缸裡。

擔心失去父親和妹妹,其實是內心排斥他們。換句話說,怕,其實就是想。怕失去他們,就是想趕走他們。而想趕走他們,是因為他們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從人格面具的角度來講,想是面具的本意,怕是繼發反應。棄嬰面具的作用就是使自己繼續或者重新成為棄嬰。當它被啟動時,它就開始發揮作用了。

但是,由於某些面具的作用不符合常理,所以,別人,或者自己的其它面具會過來幫助它。所謂幫助,實際上往往是壓抑。棄嬰面具被媽媽的那句話啟動,陷入被拋棄的感受之中。另外一個面具為了安撫棄嬰,把他帶到媽媽的房間。這個面具就是傳說中的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是個“小男人”。他殺父娶母的時候還很年輕。在父母面前,孩子永遠是小的。俄狄浦斯期的孩子更是小男人。他進入家庭三角,從頭到尾都是處於最低的位置。他努力成為父親,甚至取代父親。不管成功與否,他在父親面前總是自慚形穢。

男人身上有許多小孩子的特徵,例如任性、耍賴、撒嬌,以及討好。但是,他又不完全是孩子。他具備了男人的特點,譬如談戀愛。5歲的小漢斯就是一個戀愛高手。在格蒙登的時候,他有許多玩伴,其中有好幾個是女孩,年齡基本上都比他大。他跟她們談情說愛,他在她們中間如魚得水。更有意思的是,他還有點用情不專。

佛洛德把36歲稱為俄狄浦斯期,孩子在這個時期產生性別意識和性別成份認同,男人面具和女人面具開始形成。

性別意識的產生是一個艱難的過程。3歲以前,小漢斯認為每個人都有雞雞。3歲半的時候,妹妹出生,他發現妹妹沒有雞雞,他自我安慰說,等她長大了,也會有雞雞的。39個月的時候,他仍然堅信媽媽有雞雞,並且認定媽媽的雞雞跟馬一樣大。後來,爸爸給他上了一堂性啟蒙課,他才知道真相。但是,這樣一來,就會產生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閹割恐懼”。他一直以為女人有雞雞,現在發現沒有了,是不是被割掉了?媽媽曾經威脅他,把他的雞雞割掉,看來真有可能被割掉!

男人面具是父親面具的抽象,女人面具是母親面具的抽象。小孩子通過跟父母的接觸,形成父母面具(即父親面具和母親面具)。開始的時候,父母面具是父母的“拷貝”或“備份”,屬於人物面具。後來,接觸了別人的父母,父母面具漸漸被修改,形成“角色”父母,即父母的角色面具。角色父母再抽象一下,就是“成年男女”,即男女面具,屬於基本面具,也叫原型。

人物父母只跟孩子有關係,他們自己之間的關係往往會被忽視。所以,對於小孩子來說,如果媽媽對他好,有沒有爸爸就無所謂了。角色父母既跟孩子有關係,互相之間也有關係,是真正的三位一體。原型父母跟孩子沒有關係,只有互相之間的關係,即男女關係。這個時候,孩子就被排除出去了,進入後俄狄浦斯期,也叫潛伏期。

有了男人面具和女人面具,自己就會談戀愛了。但是,身體上還是小孩,所以叫小男人、小女人。有的人過了十年、二十年,身體長大了,仍然是小男人、小女人,那是因為心態沒有成熟。小男人、小女人容易陷入情感糾葛和婚外情。

小漢斯就是這樣,他喜歡玩“多角戀”,喜歡“插足”父母的婚姻。

不過,小漢斯的性別身份有點混亂。他不但跟女孩子談戀愛,也跟男孩子談戀愛。他畢竟是個孩子。

閹割威脅來自母親,為什麼會怕父親?這說明,馬可能不代替爸爸,而是媽媽。小漢斯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小漢斯的父親和佛洛德都認為這是戲言。根據佛洛德的經驗,閹割的危險通常都是來自父親。男孩跟父親競爭,如果受到處罰,當然應該來自父親。小漢斯的閹割威脅雖然來自媽媽,但媽媽不是自己動手,而是叫醫生動手。這個醫生是男的。醫生是父親的象徵。

精神分析的特點是無法證偽。一種權威的解釋,你沒辦法證明它是錯的,除非提出一種更有說服力的解釋。

人格面具理論認為,一切人格面具都是內心的,也就是“我”的。父母面具不是父母,而是“我”。就算馬代表父親,那也不是現實的父親,而是父親面具,或內在的父親。這個父親面具可以投射給現實的父親,也可以投射給醫生,或者馬,甚至母親。在佛洛德的描述中,小漢斯的父母有點父不父、母不母,父親很溫和,對小漢斯體貼入微,母親反而比較急躁,常常嚇唬孩子。

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馬就是馬”。小漢斯發病的原因就是看到一匹拉公共馬車的馬摔倒。

一個人自己受到傷害會導致心理創傷,看到(或目擊)別人受到傷害也會導致心理創傷,區別在於,自己受到傷害的時候所形成的受害者面具是主體面具,迫害者面具是客體面具,而看到別人受到傷害的時候所形成的受害者面具和迫害者面具都是客體面具。小漢斯看到一匹馬受傷了,這匹受傷的馬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腦子裡,形成受害者面具。

小孩子的人際界線往往是不清晰的,常常“人我不分”。他當時可能跟受傷的馬產生了一致性反移情,感受到了馬的痛苦,為馬感到難過。那一刻,他認同了馬。他就是那匹馬。在格蒙登的時候,他常常跟小夥伴們裝馬玩。有時候他裝馬,小夥伴裝馬夫,有時候反過來。有一次玩耍的時候,一個小夥伴摔倒了,流了很多血。看到拉公共馬車的馬摔倒,他的記憶被啟動了。這個時候,馬就是他,或者小夥伴。所以他很害怕。

本來是替馬害怕,後來變成了害怕馬,這是一種典型的“情感轉移”。許多人怕鬼,情況與此類似,都會不假思索地認為,鬼會害人。其實,絕大多數鬼都不是害人者,而是被害者,它們要麼衣衫襤褸、蓬頭散髮,要麼血肉模糊、殘缺不全。它們更像受虐的囚犯,而不是虐囚的獄卒。它們理應引起我們的同情,而不是害怕。我們不是害怕鬼,而是害怕變成鬼,和鬼一樣受苦。

小漢斯不是怕馬,而是怕自己變成摔倒的馬。

剛出生的嬰兒都有“女孩”面具,除了哭,就是睡覺,或者安安靜靜地躺著。到了1周歲以後,形成“男孩”面具,到處跑,喜歡搗蛋,愛說“不”,桀驁不馴。1歲的孩子不知道有雞雞,2歲的孩子以為人人都有雞雞。佛洛德把1歲稱為口腔期,2歲以後是肛門期。口腔期就是女孩期,肛門期就是男孩期。

小漢斯已經5歲,但“肛門性格”非常突出。在治療恐懼症的過程中,他突然對尿尿和便便非常感興趣,究其原因,可能是性心理發育滯後或“固結”,也可能是治療導致的“退化”。還有一種可能性,妹妹進入肛門期,啟動了他對“往事”的記憶。也可以說,他跟妹妹認同,重新回到肛門期。

肛門的主要作用是拉大便。對於小孩子來說,拉大便和生孩子是一樣的。大便和孩子都是被創造出來的。拉大便以前,肚子是鼓鼓的,生孩子以前也是。小漢斯根本不相信“鸛鳥送子”的傳說。他知道,這只是一個比喻。鸛鳥就是大肚子,它是裝孩子的。公共馬車也可以裝孩子,甚至成人,所以,公共馬車就是大肚子,或者鸛鳥。人從車裡下來,等於出生,等於拉大便。馬車從大門出來,也等於出生和拉大便。所以,小漢斯非常喜歡站在自家門口觀賞郵遞馬車從對門的院子裡跑出來。

小漢斯目睹了媽媽生妹妹的過程,並且見到了血,因而意識到,生孩子可能是一件非常痛苦、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他受傷了,害怕了。拉公共馬車的馬摔倒在地,四腳朝天,拼命地掙扎,拼命地叫,也很像生孩子。

對於小孩子來說,生孩子和閹割也是一樣的。孩子生出來要剪臍帶。臍帶一剪,孩子和母親就分開了。如果雞雞被剪斷,就是閹割。雞雞等於孩子。女孩沒有雞雞,所以更加熱衷於生孩子。生孩子就是生雞雞,或者長出雞雞。

但是,會生孩子的女人已經不是女孩子。真正的“女孩”(即女孩面具,1歲以內)是不關心生孩子的事的,只有“男孩”(即男孩面具,2歲以後)才關心生孩子的事。這跟古代的“產翁俗”正好相符。換句話說,生孩子不是女孩面具的功能,而是男孩面具的功能。

畢竟,閹割與生孩子、拉大便的感受是不一樣的。閹割是一種傷害,而生孩子和拉大便比較好玩,有成就感。這種區別是進入俄狄浦斯期之後才產生的,俄狄浦斯期的孩子發現了男女有別,以為女人已經被閹割,男人也有可能被閹割。所以,男孩有閹割恐懼,女孩有陰莖羡慕。女孩的陰莖羡慕後來轉化為對生孩子的熱衷。

有閹割恐懼的男孩也對生孩子很熱衷,玩生孩子或拉大便的遊戲,就是對閹割恐懼的療愈。所以,小漢斯既對生孩子很熱衷,又怕生孩子的情境(在地上掙扎的拉公共馬車的馬、馬腳拍打地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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