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中的投射性认同

下面这个例子中，展现了一对夫妇是如何分享彼此的投射性认同幻想，并养育两个幼儿的。他们来找我做伴侣治疗，几个月的治疗后，他们在育儿实践中取得飞速进步：孩子睡眠障碍的症状被调整过来了，他们3岁孩子的喂食障碍也取得显著进展，作为父母，他们觉得非常开心，然而作为夫妻，他们却在性格差异问题上陷入了瓶颈。

“我们两个人很不一样，”贝基（Becky)说。“文斯(Vince)对人真的很感兴趣。他能走进一个满屋子都是陌生人的房间，然后和他们交谈起来，什么你如何收拾地下室的啊，你怎么看待阿亚图拉(Ayatollah)？我做不到。交朋友对我而言，需要很长时间。我很在乎自己的家庭，这里有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文斯和孩子们，我也喜欢两个邻居。还有，我对自己的雇员也很好，但除此以外，我对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文斯却喜欢垒球和高尔夫俱乐部里所有的家伙，甚至包括西夫韦(Safeway)公司的收银员。” (译者注：Safeway西夫韦百货超级市场是美国最大的全日营业的连锁商店，到1999年底为止它共有1659分店。主要的经营项目是以各类新鲜蔬菜水果、各种饮料酒类、食品、杂志及生活日用产品为主。Safeway最大的特点是干净清洁的环境给购物的人一种舒服的感觉。)（１０８页码完）无论是谁，但我却不是这样的，没有觉得人有那么有趣。我们之间的确存在这样一个困扰：到底该如何对待陌生人。”她看了他一眼，最后说了一句：“我没办法和你一样。”

“我知道，”文斯回应说。“我的原生家庭氛围很冷，就总想到外面寻找温暖，所以其他关系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和其他孩子，他们的父亲，还有我的狗。而且，无须抱怨他们不能做什么，他们很能融入每个人的生活，我很能理解这个。贝基请求我读一些关于大屠杀的书，我读了，所以我知道了一些背景资料。”

“大屠杀和你父母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我问贝基。

他们两人都在集中营，”她迅速答道。“我妈妈是唯一的孩子，没人觉得她能活下来。而我爸爸亲眼看着自己三个兄弟被枪杀，然而被丢进尸体焚化炉中。”她说的时候像在播报新闻一般，言辞简洁，语速短促。我问她是否家人就是这么告诉她的。“不是，”她说。“我只是总结了一下。”

回应说：“你所说的故事真的很恐怖，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诉说，也才能触碰到你对这一切的真实感受。”

基阻止我说：“文斯已经知道这些了，”她说：“他读过。”

你担心他不听你说？”我问。我看到贝基眼里充满悲伤。

我从没谈论过这个，因为我无法冷静地说，我会恸哭的。”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眶里已饱含泪珠。

我问：“你是否觉得自己烦恼、痛苦的时候，文斯不会坐在你身旁陪着你？”

“他会的，”她点头说道。文斯温柔地把手放到她的膝盖上。

“是，你真的会吗？”她问他，她接着问我：“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么做？”

我回答说：“我觉得你从上一代父母那遗传了很多情绪，这些情绪能帮助你更好地理解目前的家庭现状。”

是的，我之所以选择文斯，也是受到了这个影响。嫁给他的理由之一就是他不悲观。他绝不会跟着一个警卫上一列火车，然后奔赴死亡。他也许会为生命而战死，但他一定会做些什么，”贝基充满信心地说：“他会保护我们的。”（１０９页码完）“你还觉得纳粹党会出现？”文斯说。“我从不担心那个。你却总是想着那些，你不能永远扛着那些回忆啊！”

“可是，我不想遗忘。我也许永远也克服不了这个了。每次我抱着拉腊(Lara)的时候，我会想起来。每次我看着孩子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些。”贝基抗议说。

“什么？”文斯用带着警告地口气说。“你说什么？”

“对，就是这样，”贝基说。“我要记住这一切。当拉腊出生时，我就想给她起个俄国名字，这是我最初就想好的。”

“她看起来是那么细小、娇弱，”贝基激动地说。“当我抱着她的时候，会想起妈妈那时就这么把我抱在臂弯里，集中营里所有的婴儿都这么被母亲们抱在的怀里，然后全部都被烧成灰烬。我想起电影《苏菲的选择》中：她站在排着队，等待被判决是活着还是去死。她长得那么迷人，所以她是能够‘活下去’的，或去营地工作，但当那个看守说：‘你只能带一个孩子。’她有一对双胞胎儿女，最后她选择带着儿子（我觉得她可能认为儿子更能照顾好自己）当然，作出这样的选择后，她就没法活下去了。她选择自杀。作为一个母亲，你怎么能带着那样的选择活下去呢？是的，她是我第一个女儿，她让我回想起集中营里所有的婴儿们。当抱着她的时候，我想到那场大屠杀。她是我的大屠杀宝贝。”

“可怜的孩子，”文斯说。“我对你的这一切毫不知晓。所以你无法对女儿说‘不’，因为你担心纳粹党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并带走她，所以你才这么过度喂养她——总觉得她快饿死似的。哦！这样不行，你要忘记那一切！”

“我绝不会忘记，”贝基抵抗说。“没人指望我父母还能活下来，更不指望他们还能有孩子。对他们而言，我是一个奇迹，而对我而言，拉腊是一个奇迹。我想给她起个俄国名字，我希望她能带着它。现在看着女儿雷切尔(Rachel)，我就不会想那些了。她那么粗大，那么强壮，当我抱着她的时候，从不担心会发生那一切。但当我看着拉腊的时候，我还会回忆起那些事情，她就是那些记忆的所在，她是我的大屠杀宝贝。”

在接下去的一次夫妻治疗中，文斯和贝基都说他们度过了可怕的一周，贝基在作决定的时候，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焦虑和善变。（１１０页码完）每天她都睡得很晚。文斯已经被妻子悲观的举动惹恼了，并且威逼了她好几次希望她能回答自己。在他的原生家庭里，暴力是一个基本准则和特征，他不介意复制到现在这个家庭里。

文斯解释说：“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感觉遭透了。这样做不对。这么做从来就是错误的，但我被她逼出来的，再无法忍受了。她不断地整理东西，一遍又一遍的；她批评我买的跑鞋；她半夜起来喂养孩子；她到商店里买窗帘，不知道到底该买哪个，终于她买了回来，却又退了回去，然后又带回了和原来一样的窗帘。我觉得她行为分裂了，我像和一个疯子住在一起！”

基这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举止：“我没疯，”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只是有些慌乱而已。要知道，选择一个正确的颜色并不容易。你想要一切看起来很棒，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搭配布置得很好，你要求又这么严苛。你总能找出我的错误，这让我很焦虑。我没有疯。”

“你疯了，”他坚持说。“正常人是不会作出你那样的事情的。”

“我没有疯，”她应道。“和其他人在一起我不会那样的，是你让我发疯的。”

我问：“今天讨论的这些听起来有些疯狂的事，和上周探讨的话题有关系吗？”

“当然了！”文斯说：“我一想到她会把孩子当作是大屠杀宝宝就受不了，这太疯狂了。”

贝基发誓说：“我再也没有，也再也不会提到这个了。”

这个事情还没有被讨论开。文斯对于妻子的那个幻想感到非常焦虑，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应对方式，而他的压抑的行为让贝基又一次次感到精神创伤。按照他的建议，她已经在改变了自己的养育方式了，只是还不能一直保持进步而已。之前，贝基会过度喂养女儿拉腊，而且对女儿从不设规矩，什么都答应孩子，现在她的养育方式发生了突然转变，这让文斯有些无所适从。由于那个将拉腊投射性认同为大屠杀宝宝的幻想还存在着（１１１页码完），贝基和文斯都不指望养育行为能彻底改变，尽管已经出现好转的迹象了。

我觉得他们还需要好几个礼拜的治疗，这种投射性认同才能被收回。但这对配偶不愿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了，即便只是简单回顾贝基的个人观点也不愿意，文斯和贝基简单而又清楚地控制着那个。他们会把在治疗中学到的运用在育儿问题上，这样就能减少外部压力，彼此相处也更融洽些。但即便在治疗过程中，他们都回避讨论彼此的关系——直到

那次文斯又很生气，而这次我通过和自己联结在一起，终于体验并理解了他们之间的那种投射性认同系统。

文斯因自己与妻子的治疗工作一直缺乏深入、没有进展而感到很沮丧。他满怀着不愉快的心情面质我。

“我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在讨论如何给孩子立规矩，这上面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可是这对我和妻子关系的改善却一点帮助也没有。你就坐在这儿，然后随便我们怎么着。我们需要指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在我们的治疗没有看见任何起效。你是个真正的医生，你需要给诊断。也许你给了我们什么，但一个真正的医生给的应该是处方！我们的处方在哪？建议在哪？”

我觉得自己非常焦虑，没被欣赏。我和他们呆在一块儿，并在一个他们都能忍受的水平上工作着。现在我感觉自己身处浪尖上。我希望他不要生气了，因为我有被轻视的感觉。我还发觉自己竟也在担心，是否我所做的真的对他们一点帮助也没有。我脑海里排列出了一系列的沉默理由，这帮我承受住了这次攻击。

在我能够放下自己的防御想法，而是说一些有价值的话之前，贝基插了进来。

“今天因为晚叫他起床，他就发怒了，但其实也就晚了3分钟而已，我们还是按时到了这里。”她尝试解释着。（112页码完）

我觉得贝基希望能转移，最好消除丈夫文斯愤怒的情绪，她焦虑地为文斯找借口，希望能保护我，实际上她通常也是这么来保护自己的，当文斯不满自己养育孩子的方式让勃然大怒时。我被贝基内摄为文斯愤怒情绪的接受者，而我也没来由地感到罪恶。也许，他这么愤怒就是希望对方感到罪恶，又或者他投射了自己的罪恶。之前是投射到贝基身上，现在换成了我，将罪恶感投射出去，可以让他不会因被卡住感和无助感而遭到别人的轻视。

“可能文斯也很生你的气，”我对贝基说。“但现在他生我的气。”

我受不了文斯的愤怒，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也很担心自己掌控不了局面，我好想找借口逃掉啊！但我又非常清楚，我必须要迎接他的挑战，并给与强硬的回应。

所以我说：“文斯，你对我生气了，因为治疗的效果不佳。你能多说一点吗？”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感到文斯的攻击了，他立马身子前倾，并指出我所有的错误。我很讨厌他这么说，却要尊重他表达的权利。我用拜昂的容器理论来做自我支撑。我有两种认同：一个是像贝基一样的，用愤怒反击给对方；另一个是面对文斯的攻击时，认同贝基的焦虑，给与像老鼠般逃窜的回应。我觉得自己的任务是包容并代谢文斯的失望和愤怒，而贝基的态度则是回避，不要面对，并觉得很无助、低自尊。

终于文斯说完了。他总结道：“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我的诊断。我们需要一个架构但你却没有提供。你是这里的医生，应该知道怎么做。你该给出你的建议，告诉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的话，我们不如舒舒服服地呆在自己卧室里。好，对你想说的就这些了。”（113页码完）

“好的，”我说，“你想让我按你说的去做，如同你想贝基按你说的那样养育孩子一样。你极力回避不确定感或无助感。你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得更直接、坚定或发火，我和贝基就会听你的，但说实话，我觉得你这么做对我不起作用，对你也一样。我接受你用发怒的方式来处理你和我，和贝基的关系，但生气还带着这样的目的：让我感到挫败。我努力不让自己卷入到你的愤怒中，或自己也变得愤，这样的反应帮我更好理解了，为什么当你变得很严厉和发怒时，贝基变得那么焦虑，乱作一团，并找各种借口。”

“我知道了，”他回答说。“贝基，你努力想让一切很好，而不要陷入糟糕的情况。你真的很在意我。”

“文斯，”贝基说，“我好害怕，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想可能你要打我了，就像你爸爸打你一样。你气坏了，好像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孩子。可是，我没那么糟糕。沙夫医生，你也没那么糟糕。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但似乎你没感觉这么糟糕，比我好多了。我很惊讶你可以这么处理文斯的愤怒，以前我越安抚他，他就变得更发怒，现在，他竟然镇静下来了！”

文斯的原生家庭，总是用武力解决问题。他不会像父亲那样殴打妻儿，但他还是会发怒，发怒得让人害怕。文斯小的时候，父亲总会责骂家人，现在他也这么做了。除了责骂的行为，他其它都做得都很完美。他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原生家庭总会埋怨外部世界，但对自家孩子却觉得它们完全没错。她不认同丈夫刚性的标准，这点上我也不认同。即使文斯做错了，贝基也会为他找理由，这点上她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具有很强的忍耐

在这对夫妻的投射性认同系统中，丈夫文斯会将自己体内那个总乱喊乱叫、无助且总犯错的孩子的部分投射到贝基身上，而她也在婚姻中认同了这一部分，（114页码完）虽然她在工作中是胜任的管理者和经理。Intheir projective identificatory system, Vince projected into Becky theyelled-at , helplessly-at faultchildpartof himself and she identified withthatin the marriage, even thoughatwork she was a competentexecutive and manager.他认同自己的客体，这个客体代表着他父亲那严厉而易怒的部分。Heidentified with his object , representing the critical , choleric part of his father.

贝基接受了来自文斯的这个儿童样的投射，为的是保持她心中的丈夫那很强壮、愿搏斗的意象。Beckyaccepted the infantile projection from Vince in order to maintain her image ofhim as strong and willing to fight .

但在将他体验为潜在的拯救者和守护者的同时，她也在他心中引发了纳粹式权威主义人格，这恰恰是她父母最害怕和憎恨的，他们抵抗那种绝对的一致性和对人性缺点的抹杀，（其父母的这些特点）是被贝基认同了的。While experiencing him as a potentialsavior and protector, she was simultaneouslyevoking in him the Nazi-like 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 dreaded and hated byher parents with whose opposition to such absolute consistency and obliterationof human failing Becky had identified.

摘自《投射性认同与内射性认同》（李孟潮）